圣诞节快到了,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可家里没有一个人,也没有食物。
已经有两天没吃东西了,大卫把脸贴进玻璃窗,呵出几口热气,用手指在玻璃上写下几个歪歪扭扭的单词,都是关于食物的,培根、三明治和火鸡。
外面很冷,他的衣服不够厚,柴火还有,只是身上暖和过来,就感到更饿了。
猫咪整天都在沙发上睡觉,懒得理他,也不吃东西。
爸爸到女朋友家过节,祖母更是很长时间都不见踪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这个家其实就是个临时租住的小公寓,他还没成年,没办法自己找另外的住处和食物。
大卫在玻璃窗里张望了很久很久,外面的雪越积越厚,邻居家投射出来的彩灯光阴暗怪异。
他想去街角找迈克,又不确定迈克乐不乐意见他。
“你就是这条街的老鼠,大卫。”
迈克揍过大卫,大卫偷拿了他的滑板。
大卫不是要偷他的滑板,只是抗拒不了好奇心,偷偷拿来玩一会儿,等玩完了再放回去。
不巧,正在玩的时候被迈克看见了。
虽然迈克经常欺负他,但整条街只有迈克愿意搭理他。
其他小孩总是远远就躲开他,就算他主动搭讪,他们也都面无表情,或者惊慌失措地躲开。
实在太饿了,这样下去可不行。
大卫打起精神,披着爸爸扔在洗衣房里的旧皮衣出了门。
皮衣本来有很浓的臭味,被外面空气一冻,竟然闻不到半点气味。
大卫缩了缩脖子,确认带上钥匙,才小心翼翼地走下台阶。
雪下得实在太大了,脚踩在雪地上,立刻就被淹没到脚踝,几乎看不到脚掌。
踩在雪地上,积雪发出快乐的“咯吱咯吱”响,大卫心里只想赶紧找到迈克,向他要点吃的。
街角晕红的灯光在大卫眼里是最明亮的,大卫想象着迈克一家五口刚刚吃完烤火鸡和牛肉汤,正围着炉火看电视。
大卫好容易走到迈克家窗下,迈克房间的灯没亮,他一定在楼下客厅吃着炸薯条和可乐,看《太空僵尸》。
大卫环顾四周,没有一个人,家家都亮着灯,似乎都非常快乐。
大卫冻得交替地跺着脚,皮靴湿透了,脚趾冻得有点疼。
不能再犹豫下去了,他壮起胆子,慢慢沿白色栅栏走到门口,打了铃铛。
窗口露出迈克妹妹惊讶的圆脸,她盯着他看,大卫赶紧扬起自己的脸,叫着:“迈克在吗?我是大卫。”
迈克妹妹转过头去,像是在跟房间里的人说话。
接着,她一撂布帘,消失不见了。
大卫站在雪地里巴巴地望着那扇门,半天都没有动静。
他伸出渐渐失去知觉的右手,又打了一次门铃。
窗口上又现出了迈克另一个妹妹的脸,她嫌恶地盯着他看了一阵,转过脸去大声向迈克嚷嚷。
门打开了,迈克站在门口,像个救世主一样闪闪发亮。
迈克看清栅栏外冻得缩成一团的大卫,慢吞吞地走下台阶,距离大卫五十米开外就不愿意靠近,远远地问:“大卫,你想干什么?”
“迈克,我需要食物。”
“你爸爸还没回来?”
“没有。”
“等等。”
迈克返回房间去,门没关,里面的温暖和香气漫溢出来,像一个巨大的热腾腾的诱惑。
大卫吞咽着口水,极力克制着想往里走的脚步。
差不多过了一个世纪,大卫冻得都快失去了知觉。
迈克才吸溜着鼻子出来,从上衣外套里掏出两个鸡蛋、一个冷鸡肉三明治和一盒已经吃了一半的彩色球状巧克力,塞给大卫,没有多余的话,也懒得听迈克说谢谢,转身进屋,“嘭”地关上了房门。
大卫知道迈克讨厌自己,能给这些吃的已经是最后警告了。
他把东西放进臭烘烘的皮衣内层,裹紧身体慢慢走回家,脚已经没有痛感了。
回到家里,大卫就着火炉,用叉子插上三明治简单烘烤了几分钟,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喝了些热水,身体慢慢有了力气。
鸡蛋得留着明天吃,谁知道爸爸什么时候回来,这一去都是大雪覆盖的岁月。
拇指大的巧克力一共有11颗,今天实在太想吃了,就吃一颗。
大卫把巧克力含在嘴里,舍不得咀嚼,让口腔的热度软化巧克力,浓郁醇香的甜味包裹住整条舌头,那感觉真是太好了。
大卫想念出生地弗罗里达州的小镇,想念那里的海湾和温暖气候。
爸爸在那里丢了工作,只好带着他来到马萨诸塞州西部,这里的冬天十分漫长,十月就开始下雪,第二年七月雪才融化掉,冷得让人受不了。
吃个大半饱,烤着火炉,想念着沙滩和海水,大卫有些困了。
“嗒嗒嗒”有人敲门,大卫家租住的公寓没有栅栏,属于楼房。
这时候会是谁来呢?
“谁?”
“我是艾丽斯。”
艾丽斯是迈克的妈妈,一个肥胖爱唠叨的白女人。
大卫打开门,艾丽斯提着个用蓝布盖好的竹篮,浑身散发着烤火鸡的气味。
“亲爱的大卫,我的小可怜儿。”
艾丽斯一见到虚弱的大卫,用力地拥抱住他。
艾丽斯放开大卫,径直走进公寓,把竹篮放在桌上,掀开蓝布。
大卫忍不住探头一看,哇,里面装满了汉堡包、腊肠和各种水果。
艾丽斯看见大卫激动的表情,上下仔细打量一遍公寓,露出不易觉察的鄙夷之色,说:“我的小可怜儿,你肯定没吃饱吧。我给你带来了些食物,足够你应付一星期的了。如果明天继续下雪,从我家到你这里可不方便了。”
大卫感激地点着头,泪珠不争气地扑簌簌滚落下来。
艾丽斯的眼睛满屋子到处乱飘,让大卫给自己倒杯热咖啡。
大卫看看空空的抽屉,抱歉地说:“没有咖啡了,有热水,需要吗?”
艾丽斯温柔地笑着说:“好的,请给我一杯热水。另外,把食物找个装的东西腾出来,我得把篮子带回去。谢谢您,亲爱的。”
大卫快乐地忙碌起来,给艾丽斯烧水,然后再腾掉这些让他垂涎三尺的食物。
艾丽斯在公寓里转悠起来,拿起这个看看,拿起那个瞧瞧,就像女房东每月的检查。
大卫管不了这些,家里也没值钱的东西,虽然艾丽斯这样的行为有些不礼貌,但她带来了大量的食物,救了他的命,他也不能太过分斤斤计较。
艾丽斯喝了一小口热水,嘴里大呼小叫地想起了家里的事情,说蛋糕还在烤箱里,也许热水器还在加热,碗碟都堆在水槽里。
接着像一阵风似的,卷起已经腾空了的竹篮子就出了大卫家的门。
热水还没有稍好,大卫有些不好意思,这个善良的胖女人在屋子里确实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压力,让他感到紧张。
他把脸贴在玻璃窗上,看着艾丽斯急急忙忙往家赶。
“她真是个大好人!”
大卫想,要知道在这个自由自在的小镇,没有人会关心你的生活,活着或者死去都和他们没有关系。
艾丽斯走着走着打了个趔趄,好像脚下滑了一下,身体一斜,从厚厚的衣服里掉下个锃亮的东西。
她赶紧捡起来,警惕地朝大卫家这边看过来。
大卫赶紧躲到幕帷后面去。
过了一会儿,估摸着艾丽斯已经离开,大卫才重新探出头去张望,果然街道上已经没有了人影。
大卫觉得艾丽斯身上掉下来闪亮圆形的东西很眼熟,很像祖母留给爸爸的纯银餐具。
他飞快跑上楼打开爸爸的卧室,在他烧热水和腾东西的十多分钟时间里,他真不知道艾丽斯去了什么地方。
爸爸的卧室门一推就开,显然是有人进来过了。
祖母给的银餐具据爸爸说是一整套的,刀叉碗碟还有烛台,足足两大箱子。
爸爸好赌酗酒,没有什么正经工作能干超过一年的,以前靠妈妈补贴,不够用的时候就把银餐具卖掉,陆陆续续的几年就卖光了。
最后剩下一个装烤火鸡的大银盘子,盘子四周雕刻有带翅膀的小天使,盘子中央有玛利亚的浮雕。
爸爸说这个大银盘子是整套餐具的灵魂,非常值钱,就是在最艰难的时候也没卖掉。
他要把这个大银盘子留给大卫,那也是他祖母的心愿。
大卫直接奔到装大银盘子的抽屉里,银盘子和爸爸的衬衫放在一格。
拉开抽屉,那里果然空空如也。
大银盘子已经被艾丽斯拿走了。
她带来一些过夜的、家里吃不下的食物,就盗走了家里唯一的宝贝。
大卫怔怔地站在空荡荡的抽屉前,他的宝贝没有了,家里唯一值钱的祖母的心愿破碎了。
大卫只是感觉凄凉,并不觉得悲伤,好容易暖和过来的身体又冷得瑟瑟发抖。
关上抽屉,关上爸爸卧室的门,那里好像从来没有人居住过似的,没有一丝热乎气。
大卫下了楼,又把脸贴在窗户前向外望去。
这个时间段,如果不是特别紧急的情况,不会有人出现。
艾丽斯滑了一下的地方有点发亮,像是一小洼融化的水。
但是现在雪量正大,积雪正深,不应该有水渍出现在那个斜坡上。
大卫脑子很乱,如果爸爸回来发现大银盘子不见了,他说艾丽斯拿走了,爸爸会不会抱着一把来福枪去轰开迈克家的门?
或者他不相信大卫的话,直接给大卫几个火辣辣的大耳刮子?
大卫明知道现在和最近一段时间爸爸都不会回来,但身体还是禁不住因为恐惧而发起抖来。
他把额头抵在玻璃窗上,直勾勾地望着那摊闪亮的水渍。
在月光和彩灯之下,那滩水保持着金属的光泽,没有忽明忽暗,就是亮晶晶的,一动不动。
大卫回到火炉边,切下艾丽斯带来的一段腊肠,就着火炉烘烤起来。
腊肠嗞嗞响着冒出油花,香喷喷的气味溢满了整个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