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春想起那一晚天盛宴会,陈屹川送自己到皇宫门口,他不顾侍卫阻拦跳了下来,对逢春深深作了一个揖。
“逢春,这一拜,你我就此别过,再见或是来世。我从未见过你这样果敢义气的女子,此生能有机会和你交友,也算无憾了。”
逢春看着陈屹川从始至终清澈真诚的眼神,喉咙突然有了一丝难言的酸涩。
初见之时,十几岁的少年屹立仙门,踌躇满志,对她作揖,“小生陈屹川,这位仙子,百花宫怎么走?”
转眼他已经为君为夫,踟躇半生。他再深深一拜。
“少主,此一拜有一个不情之请。”
陈屹川看她一眼,再看远远等着他的溪儿。
“少主,我这一生,只剩几十年了。溪儿……却还有数千年可活……”
“当初你们互定终生,你就该想到这,你们之间和我们之间一样,有着跨越不了的鸿沟。”逢春也看向溪儿,她冲自己微微一笑,满是甜蜜快乐。
“有时候放弃所爱真的很难……尤其是想到我只有短短几十年可以陪她,便恨不得时时刻刻和她在一起,怎么又舍得放手……逢春,我是不是很自私?”
逢春摇摇头,“擅自逃离,不给彼此一点机会,不也是一种自私?”
“逢春,帮我照顾好她,”他苦笑一下,“我也不想我们的友情掺杂这些,但实在无人可托。”
逢春犹豫片刻,她从来挥挥衣袖四处游走,不知道怎么才算把一个人照顾好了。
“我会将她带去万花宫,你觉得怎么样?”
“那最好不过。”陈屹川的脸上又有了笑容。
他说的没错,那一见确实是永别。
天妒英才,天盛开国以来最英明的皇帝陈屹川,年三十八,逝于恶疾。甚至没有陪伴他挚爱的皇后平安度过这短短一生,也没有留下任何子嗣。
逢春听闻这个消息赶赴天盛,是夜,溪儿一个人跪坐灵前守灵。
“少主,您来了。屹川说过,你一定会来的。”
未亡人转过头,眼窝深陷,嘴唇干裂,短短几年像是熬过了几千年。
“少主……屹川怎么会去的这么突然……我们连孩子都没有留下……”她瘫倒逢春脚边,无力地扯着逢春的裙摆,“我该怎么活啊……”
珍贵无比的鲛人珠雨般落下,满殿叮咚作响。
“溪儿,”逢春俯身摸了摸她的脸,“屹川说过,他必定会先走一步,你还有很多年的时光,万望你珍重。”
“这些话他从成亲那日就开始给我说了……”溪儿看向少主,对于这个女孩,她有莫名的信任,她从幼时起就羡慕这样的女子,勇敢大胆,对于自己想要的,执着追求,“可是少主,我的心真的好痛……我受不了……”
逢春将溪儿带回了万花宫,在这里,阿梦和小将们陪着她,逢春时不时带她出去走走,她似乎快乐了一些。
但三个月之后,她留下一封书信,偷偷离开了。
“少主:我要去西海遨游了,不用来寻,万望珍重。”
还给她留下一串鲛人珠手链。
逢春摸着手腕上那一串手链,为自己没有照顾好溪儿愧疚万分。
“我们救她。”
“嗯。”
逢春抬眼看了看已经关上牢门走在前面带路的龟丞相,司战星君还未反应过来,她的短剑已经架住了龟丞相的脖子。
“救……”龟丞相喊了半嗓子,司战手一指他便说不出话来了。
“钥匙拿出来!”
龟丞相哆哆嗦嗦从龟壳里掏出刚收回去的钥匙。
逢春突然觉得他这个侧脸很是相熟,“我是不是见过你?”
唔唔……“唔!”
“少主,是我啊,你小时候我还陪你玩过,我是东海的龟龟啊!”
逢春想起来,小时候和银游一起玩,就把龟丞相叫龟龟,敲他的龟壳作乐器,那时候只觉得他怪好玩的,如今看来怎么这么畏畏缩缩的。
“你怎么在这里?”
“银游太子将我赶出东海了。”他一脸快哭了的样子,瘪着嘴委屈巴巴的,八字胡变成了更大的八字。
“定是你做了什么坏事呗!”
“我没有呀!我龟丞相活了几十万年了,绝没有做过什么坏事!”
逢春噗呲笑了,“你可真敢说,站在你旁边的这位司战星君都不敢说自己从没做过坏事,你居然想都不想就敢说,我问你,你记得一只厚嘴唇的鱼妖,头上有头冠,身上还有灰色鳞片吗?”
龟丞相思索良久,“是不是小时候爱跟着银游太子……不对……银游龙王屁股后面的那只小鱼怪……她杀了人啊!我当然要赶她出去!”
“杀人?”逢春有些疑惑,“不是偷东西吗?”
“少主,你可莫信她编造啊!小丫头最会撒谎,她确实偷了东西,偷的是人家的心脏。当时她偷偷杀了不少虾兵蟹将,练的快走火入魔。后来我奉命去捉她,她还大言不惭说是为了能配得上银游太子。笑话,她那个样子,低贱鱼怪,能配得上我们银游龙王?”
他那样子活像自己就是银游,长着一张祸国殃城的脸,有着天生的种族优越,可笑的是拥有这些的银游并不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逢春和司战对视一眼,看来他们被这小鱼怪骗的不轻,也是,是他们掉以轻心了,能走投无路去到永生林的都不会是一般妖怪,能在其中活下去的更是不一般,所幸已经将她送去投胎了。
在逢春的示意下,他配合地又打开了牢门,跟着逢春走到鲛人的那一间,打开了门锁。
“溪儿!”
“少主!”她跌跌撞撞往前扑了几步,身上伤痕累累。
“少主!”她嚎啕大哭,晶莹剔透的上好鲛人珠流了满地,龟丞相忙不迭地蹲下捡。
“不哭不哭,”逢春内疚地擦她的眼泪,一颗颗珠子砸在她的手上,像是挠痒痒,却让她想起久未谋面的年少好友对她的嘱托,“对不起对不起,你怎么被抓到这里来了?”
“我从万花宫走了后,就回到海中,漫无目的地游荡混日,但我那一日偶然在岸边……见到一个打渔郎,他和屹川一模一样!我想尽办法打探,还去到冥府一遭,用鲛人泪换了消息,终于知道那就是他的转世!我故意接近他,你知道吗少主,就算是千年之后轮回,他还是对我一见钟情!”
逢春理了理她的乱发,千年过去,爱人已成白骨,鲛人却容颜依旧,那时月下,陈屹川低声嘱托仍尤在耳,“逢春,我是凡人,一世只有几十年,倘若有朝一日我不在了,替我确认她安好。”
逢春为自己的不作为内疚万分,“然后呢……”
“少主!我好不容易再遇见他啊!他对我还是那么温柔,那么好,可是这一切都被珑丘毁了!就因为他是天生龙族,他随便乱发脾气,便可以地动山摇,渔船掀翻,把他淹死了……”她突然眼神震动,“是我,怪我,我没有及时发现,没救活他!”她悔恨地捂住自己的脑袋,像是发了疯一样眼神涣散地大吼。
“好了,你冷静一下。”
“要我说你胆子也真够大的,冒充舞女进来报仇,没想到被抓个现行。”龟丞相在一旁若无其事地讲风凉话。
逢春瞪了他一眼,“我们走,我带你出去。”她将溪儿收回乾坤袋中。
“逢春,切莫打草惊蛇,还有鉴心镜要拿。”
逢春这才想起这件事,低头思索,这时旁边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居然是刚才那个听不见人说话的水蛇,他艰难拖着断尾爬了过来,“你们刚才说,鉴心镜?”
两人有所戒备,逢春反问道,“你说鉴心镜?你知道?”
“老夫当然知道。”他赫赫抬起头,一张有些污垢脏乱的脸,一双眼沧桑却不失威严。
“哎呀!”龟丞相吓得瘫倒在地,“你你你你你……”
“胆子挺大啊老龟,你该如何称呼我?”他双眼一蹬,威严怒视。
“龙……龙王……西海龙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