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在崇祯看来,这句话是正确的。
初见杨承应带来的观感,比透过奏折上的文字看到的,大不一样。
崇祯的精神振作起来,刚才的困倦都没有了。
他从宫女手中接过来一杯热茶,喝了一口,用庄严的声调道:
“如今大明北方安宁,皆是卿镇守之功。”
杨承应躬身道:“这是上托皇上龙威,下赖将士用命。微臣以驽钝之材,费十余年之功仅到如此。既无法调集兵力入关剿灭农民军,也没有多余钱粮支援朝廷,致使陛下夙兴夜寐,寝食不安,微臣实在是罪该万岁。”
说完,杨承应起身,再度跪在崇祯面前。
崇祯面色变得有些难看。
本来还想顺着这个话题谈一谈钱粮和调兵的事,没想到被杨承应抢先一步,拿话堵了嘴。
崇祯一抬手,“卿的困难,朕甚是明白,起来说话。”
“臣谢陛下赦罪之恩。”
杨承应起身,重新回到座位坐好。
崇祯远远的望着他,等他坐下,才道:“鞑子已灭,卿又亲自巡视东北全境,有何外患?”
“回陛下,北有罗刹时时犯边,臣已派曹变蛟和王辅臣领兵从黑龙江城出发,沿着黑龙江巡视,击退罗刹兵,并招抚索伦别部。”
杨承应答道:“二是,外喀尔喀三大部在罗刹国教唆下,对我蒙古部落偶有劫掠,臣已派使者前去诘责。
其三,东北女真各部新定,还需要时间进一步教化。此外……”
“这些都是疥癣之疾,卿未免过于看重。”
崇祯有些不高兴了。
他发现,杨承应不会察言观色,明明自己刚才已经生气了,仍然滔滔不绝。
这点和朝中大臣毫无可比性。
如果是杨承应装傻,当真是居心叵测。
“陛下所见极是。然而臣既然已派人处理这些事,自然是做得尽善尽美,不辜负陛下期望。”
杨承应继续装傻。
其实崇祯有类似想法不奇怪,古代的东方是有边无界。
现代意义上的主权国家发端于威斯特伐利亚体系,民族主义更是在法国大革命时期才有。
杨承应作为穿越者,心中装着的国与家,和崇祯心中的国与家完全不同。
崇祯见杨承应顾左右而言他,只得戳破这层窗户纸:
“卿在东北,有些事情恐怕还不知道。闯贼李自成为死贼高迎祥的旧部,在诸贼中最为强悍,已窃取洛阳。
献贼狡诈贪婪,竟趁虚窃取襄阳。其余贼寇在江北流窜,致使社稷不宁,天下动荡,民不聊生。”
杨承应早已料到皇帝迟早会对他摊派,心中已有准备。
他把握一条原则——要钱没有,要命更不给,绝不提供口头之外的一切帮助。
“并非臣有意推脱。”他答道,“辽东军士兵都在关外,距离洛阳或襄阳太远,沿途行军时的粮草,是一个大难题。臣多调兵,粮草难以为继;少调兵,则徒劳无功。”
“卿言甚是。”
崇祯也不得不承认,杨承应的话有道理。
最近的辽西,距离洛阳也有两千多里,何况其他地区。
况且,崇祯早听说杨承应麾下士兵骄横无比,粮草饷银不给全,便会趁机闹事。
崇祯初年退鞑子,还是平定登州之乱,或是随杨嗣昌入陕,一路上可把当地的士绅折腾苦了。
衣食住行,都要给他们准备妥帖。稍有不如意,大刀片子伺候。
可崇祯不知道,如果杨承应不这样做,士兵们要变成叫花子,吃穿都成问题,拿什么打仗。
借兵不成,那只剩下要钱。
崇祯不好开这个口,毕竟是大皇帝,哪有亲口问臣下要钱的道理。
但看杨承应不是个精细人,自己如不开口,他绝不会开口。
想到这里,崇祯开始有些后悔,没找个聪明的大臣陪同。
“卿……卿且回去,到万府小住几日,待……待朕处理手中紧急公务再召卿进宫。”
太监们都吃了一惊,偷偷地向皇上的脸上瞟了一眼。
他们看见皇上的脸色刷地红了,一直红到耳根。
这不是要动怒,而是头一回说谎,不太习惯。
好在杨承应没有为难他,跪下叩头道:“臣告退。”
杨承应起身,躬身退了下去。
目送杨承应走远,崇祯方起身,才发现自己后背都是汗。
他只得回寝宫,换身衣服。
周皇后听说,前来问安。
她见皇帝更衣,不敢问衣裳为何要换,只问道:“陛下今日亲眼见到杨承应,不知印象如何?”
崇祯在桌旁坐下,拳头轻敲桌面,评价道:“此人沉稳勇毅,有着异于常人的威严,并非赤胆忠心的大臣。”
“这样啊。”周皇后不解道,“既如此,陛下为何不就地擒拿,令其无法回辽东。”
“非我不想,实在不能。”
崇祯说道:“他此来带了一万多军队,北、东北、东南都有军队准备随时发起进攻,京师内肯定有他的人,拿下他谈何容易。”
“哦?”周皇后不信。
“别看各镇总兵都写邸报说,太平无事。恰恰说明,各地已经风声鹤唳了。”
崇祯苦笑着道:“和这些人打交道十余年,朕还看得明白。”
“既然无法制住此人,不如拉拢。”
周皇后建议道:“听闻杨承应进京的名义是归宁,普通百姓以为的归宁是去万府,毕竟公主出自万府。
但公主真正的娘家是皇家,可请皇嫂出面,请公主入宫,赏赐珍宝和土地,并加以游说,以拉拢杨承应。”
“有道理,朕速着曹化淳前往,请公主明日进宫。”
崇祯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当即同意了。
曹化淳领了旨意,便带着几个太监出了宫,直奔万府。
因为杨承应此时就待在万府。
“臣万炜,携府中合族、奴仆一干人等,拜见延恩公主。”
须发皆白的万炜,对着高坐在主座的朱徽娴行朝拜礼。
杨承应站在公主的一侧,一同受礼。
万炜行过礼,站在堂内的东侧。
杨承应和朱徽娴来到他跟前。
朱徽娴站着,杨承应跪在蒲团上,冲万炜和万长祚行礼。
古代规矩,先国后家。
朱徽娴虽然自万府出来,但已经入了皇家的宗室族谱,已经是皇室的成员。
万炜是她的爷爷,万长祚是她的父亲,都得先向她行国礼。
论到她和杨承应行家礼,她也只需站着,虚跪即可。
至于万炜的妻子,瑞安大***数年前已去世。
双方行礼完,各自入了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