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廖极目望去,道:“看旗号,应当是耿忠将军的人马!”
果不其然,来人到得近前后,勒住缰绳,为首者正是耿忠,身后跟着王景。
明帝命护在身前的虎贲军与羽林军甲士退下,让二人走上前来,道:“这段时间,王卿与耿卿辛苦至极。汴渠进度,朕从奏疏中尽已知悉,非常欣慰,故此才亲自巡行。听闻你等已率领军民进驻沂国,所筑河渠,距离此处可远?”
王景道:“不远!此处位于王城西南,而臣之工程现在王城之西北,正准备开渠经王城东南入淮水!”
明帝道:“王卿的汴渠如果绕道王城西南,经过此间后再转往东南,并入淮水再归东海,是否可行?”
阴就道:“陛下之意是?”
明帝道:“众位卿家请看,前面就是龙口岭,两侧山岭形似龙口,而中间那支飞流直下的悬河如龙口喷出之水,朕想在这里开一道通沟大槽,引向东南,既能灌溉此间的千里沃野,又能疏导龙口岭上的汹汹之洪流,以解当前的倒悬之危!”
“沂国地势相对平缓,绕道筑渠应非难事。臣不解的是,此间已有龙口岭所喷之水浇灌田野,何须再让汴渠绕道,岂非多此一举?”耿忠问道。
一直眺望着龙口岭方向的王景,却突然插言道:“陛下圣明,实不相瞒,臣也在反复考虑这个方略,只是此前沂国形势不明,担心耽搁工期,所以才迟迟没敢提出。”
“卿此前难道已经知道这龙口岭上的不测之危?”明帝问道,直视着王景。
王景忙道:“此前,郑异、班超二人专程为龙口岭之事,找过臣商讨!”
明帝问道:“郑异、班超?”
“正是!班超乃是前司徒椽班彪之子!”王景道。
“朕知道他!”明帝此刻方才想起,此人已经因为上书劝谏阙廷和亲之策被削官为民,却不知他与龙口岭有何关系?
“最初见臣时,郑异曾说,此间有一位名叫苏仪的奇士,与阙廷不善,欲借筑渠之机废黜陛下。”王景道。
明帝望向沂王,故意问道:“你应当认识这位苏仪奇士吧!当年不同意推荐给阙廷的,就是此人吧?”
沂王讷讷默然。
王景不知二人所言何意,在一旁呆呆不语。
“卿且继续说!”明帝道。
“苏仪认为汴河如同横亘在华夏大地之上的一条蛟龙,不时挣扎一下,便泛滥成灾,而陛下欲通过筑渠把龙头经淮水摁入东海,强行将其变成一条温顺的潜龙,造福于民!”王景道。
“这说得很好啊!此人知朕,犹甚于许多王公大臣。可他明知汴渠是为民请福,为何还要刻意阻挠啊!”
“他说欲废黜陛下,这筑渠正是大好时机。”
“朕为民造福,他却图谋废朕?你等说说,这种人即便篡得大位,岂是大汉子民之福?”明帝道,“然后呢?”
“他就说待筑渠进入沂国境内后,便可来个蛟龙出海,扭转乾坤。”
“蛟龙出海?”明帝道。
“不错!起初,臣也不明所以,故此就没能对郑异等人说出所以然来。”王景道,“前不久,郑异、班超还有一位熟悉沂国地理的宋都尉又来找臣,他们怀疑蛟龙出海与此间的龙口岭有关!”
“有什么关联?”明帝又问。
“臣正在苦苦思索时,班超提出了一个设想,一举启发了臣,由此方才恍然大悟。”
明帝道:“什么设想?又是如何启发了你!”
王景道:“班超认为臣筑渠的目的之一是防止河水泛滥,而蛟龙出海则很可能就是反其道而行之,引起河水泛滥!”
明帝又望了沂王一眼,道:“有道理,这班超倒是研机综微啊!”
王景道:“正是!而且他俩带来的那位宋磐都尉,简直就是一幅活地图,闻言后闭目想了想,立刻就言道,沂国境内地势平坦,但有一处地方或可行此逆天之事,那就是龙口岭!当下堆米为山谷,把这里的山形地势指画给臣。臣当即茅塞顿开,给他们推演何为蛟龙出海。适才,臣看到龙口岭形状,更加有了十足把握。”
“那就全说出来,让众卿也都开开眼界。”明帝微笑道。
“此山名为龙口岭,实际上乃是一处水坝,倘若有人掘溃堤坝,则河水顷刻便会汹涌而下,一阵翻江倒海,沂国就会变成泽国。陛下之所以想让臣把汴渠绕经此处,便是令其在疏导黄河、汴河之水的同时,再泄去此间的洪水,从而彻底化解掉龙口岭激流的倒悬之危!”王景道。
“正是!朕此意,可行否?”
“当然可行,与臣的想法完全不谋而合!”王景道,“只是,臣想再上山去看看,然后便规划实施的方略。”
“很好!这是此次疏浚汴渠的最后一段,也是决胜之处,整个工程成败,就在此一举,朕静候佳音!”
“陛下,可知这龙口岭隶属何县?”井然忽然道。
“不是沂国么?”
“现在属于沂国,过去却不是!”井然笑道。
“朕想起来,莫不是在会虑境内?”明帝道。
“正是!会虑、须昌二县是当初陛下怜惜沂王,特意划拨给沂国,以增加其收益的。”井然道。
“是啊!当时,沂王是何其艰难,每当想起,朕总是夜不能寐。可那时候,朕的日子也不好过啊!堂堂大汉天子,能接济难中兄弟的,也就仅此二县而已。”明帝叹道。
沂王面色顿如帐外飘扬的大汉旌旗一般,而且一直红到耳根。
“陛下可知这会虑、须昌二县的县令分别是谁?”
“朕岂能不知?刘嵩、刘信!”明帝道。
“不错!此二人俱都因为朔平门之变一案,被先帝削去侯爵后,贬至此间,且与沂王交好。”耿忠道,“郑异知苏仪深得沂王信赖,而会虑、须昌二县又划归沂国,故此对刘嵩、刘信也不放心,故此曾向臣借用麾下一人前来打探消息,至今已有时日,但杳无音信,说明这会虑、须昌确有可疑之处。”
沂王忽然跪倒,涕流满面,道:“臣弟实在罪不可恕,会虑、须昌二县确实有事。当初苏仪所定水淹阙廷大军,设下的乃是双策,以便一计不成,再生二计。蛟龙出海之后,还有二龙出水!”
“二龙出水?”在场众人无不大吃一惊!
“快讲!究竟什么是二龙出水!”明帝厉声道。
在前往南城的途中,班超、杨仁、宋磐等三骑一阵飞驰电掣之后,见前方道路逐渐狭窄,只得把速度降了下来。
宋磐依旧在前带路,说道:“仲升,来时,咱们从南城沿着东城外一路到达北城,此刻却是顺着西城外前去南城,然后再走山路赶往会虑城。”
班超道:“我已注意到此时正在西侧,比东城外的山势还要陡峭许多,着实易守难攻。”
杨仁道:“此间的四方城是据势而建,欲据隘自守,就须据山带河。四面环山,内里依水,只要兵精粮足,就足以与阙廷分庭抗礼,守几十年,不是难事!沂王建此方城之前,想必就已有此意。”说着,忽然又笑道:“那日,范羌被你等抓获后,徐中尉如何处置于他,为何至今不见其人?”
班超道:“莫非杨兄并不了解此人?”
杨仁摇摇头,道:“也就是为加入善道教时,现在郎陵军中混了几日,方才遇到范羌。此人颇有城府,我并未瞧破他的来历。那晚眼见得荆采等人顺利进入北城,徐干阻拦不住,故此我才担心范羌当真行刺成功坏了事,所以不等他出手,就将他推了下去。然后,我四处寻找藏身之地,无意中撞见善道教众正在把那个山洞改建成牢狱,后又看见他们将不服节制的沂军将领关在里面。昨夜,荆采竟已然带领教众动手掘坝。事情危急,便欲将这些沂军将领放出来,召集沂军一同前去阻止!”看书溂
班超道:“难怪,昨夜会在那里相遇,但杨兄又为何把我等引向徐干所居之处?”
杨仁道:“我刚才那里回来,当时沂王也被荆采关押,形势越发紧急,是想让你们把徐干也放出去,令他赶往城东,率领沂军前来夺占悬桥。”
班超道:“将我等引到徐干居所后,你径直去了悬桥?”
“正是!以一人之力,如何能阻止那么多的善道教众,充其量只能拖延一时半刻而已,等你们率沂军前来驰援。但到得河边,周围已遍布善道教徒!于是,悄悄跳入水中,游到桥下,正逢从桥上爬下许多教众,个个手执利刃,潜到水下,割断稳住基石的青竹,试图决堤毁坝!然后,我就顺着大坝爬到桥上,决定擒贼先擒王,却见班兄正在独自大战荆采与北土使二人!”
班超笑道:“杨兄见笑了,当时迫不得已,自知不敌,但不得不勉为其难。”
“班兄浑身是胆,真是令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杨仁道,忽然又道:“你叫班超,可是司徒椽班彪之子?”
班超道:“正是,莫非杨兄认识家父?”
杨仁微微一笑,道:“实不相瞒,在下并不姓杨!杨仁只是昔日我一位同僚之名,此人曾随从兄耿忠在南宫效力,故借用其名。我本人则是姓耿,单名一个恭字,家父耿广,不知班兄可否听说过?”
班超道:“失敬!令父乃是好畤侯耿弇将军之三弟,只可惜英年早逝!”
耿恭道:“是啊!在下自幼父母双亡,便在伯父耿弇府上长大,并承蒙他辛劳教诲,练得些许武艺,早先曾在宫中当过军士,朔平门之变后便退出汉军。此次随兄长耿忠率军护渠。郑异司马前来军中,请增派援手前去探察会虑、须昌二县虚实。故此,兄长就遣我前往,不料行至半途见善道教正在招贤纳士,便灵机一动,混进去打探一番。”
班超道:“郑司马真是心思缜密,算无遗策,竟然在我等前来会虑、须昌后,又去了耿将军那里,另外派出高手暗中相助。”
宋磐道:“也幸得如此,方才未让荆采得逞,想想真是后怕!”
到得南城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城头上点起灯火,滚滚河水从下方咆哮而过,响彻在漂浮着浓浓白雾的群山峻岭之间。
宋磐道:“前面又是岗哨密布,咱们不得不弃马步行了!”
三人下得马来,一路披荆斩棘,奋力前行。
“且慢!”宋磐忽然停了下来,向前连爬数步,攀到高处观望,班超与耿恭也跟了上来,但见前方山路上,闪现出许多火炬,顺着山道,曲折辗转,如同一条正在蠕动的火龙一般。
耿恭道:“这里为何布置这么多教众,莫非是在给道路照亮?”
宋磐道:“黑夜照路,不是来什么贵客就是要运送什么辎重。”
耿恭道:“这里能有什么贵客?必定是运送辎重,但若深夜运送,应声是急需之用。且上前去看看,他们究竟是要运送何物?”
三人蹑手蹑脚,摸了过去,到了距离那些教众约一箭之地时,便收住脚步,凝神观望,但见山道之上空空如也,但这些教众却都肃然而立,如临大敌。
班超道:“且向前走走,这条山路漫长,却是磐石铺就,能容辎车行走其上,我等当初便骑马从此经过。”
宋磐笑道:“仲升真是好记性!不过,这山上还另有一条小路,咱们这次顺着它走,只管径直向前,若听得车马之声再下来观望不迟。”
三人复又转身,寻到宋磐所说的那条小路继续前行,转过几道山弯,耿恭忽然停了下来,道:“你们听!”
宋磐道:“适才我也隐隐约约听得,似乎有人在争吵?”
班超凝神屏气,果然从山下传来吵嚷之声,而且越来越激烈,当即道:“下去瞧瞧。”
三人顺着山坡悄悄蹑足潜行过去。
耿恭伸手拨开树丛,但见下面一处山道上灯火明亮,聚集了许多人,既有善道教众,也有沂军。原先的善道教队列到此戛然而止,对面沿着山道站立的则是沂军,也都举着火炬,一眼望不到尽头。
善道教这一侧,山道空荡荡的,而沂军那一侧则被长长的马车队伍填塞,每辆车上都满载着沉甸甸的辎重。
宋磐道:“这车上所运之物好重,马在前面拉,后面还需军士推。”
班超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果然每辆马车的两侧都站着四名沂军,道:“莫不是那些石匠采来的巨石?”
“黑夜里,他们运这些巨石作甚?”宋磐道。
耿恭道:“从这半天混杂的争吵声里,我倒听出了点名堂!这些沂军是会虑与须昌两县的,想把巨石在此处交给善道教,就准备打道回府,而善道教则让他们一直送到南城去。沂军不同意,双方因此争执起来!”
班超忽道:“南城到北城地势极为陡峭,他们很可能是想把这些石头从南城抛到汹涌激流之中,一路翻腾滚落下去,将水坝撞垮。”
耿恭道:“班兄之见与我相同,大概这就是所谓二龙出水!”
“好狠毒的计策!”宋磐道,“可我等只有三人,寡不敌众,如何能阻挡住这么多人?”
班超道:“此事确实棘手。只能借力用力,挑起他们内讧,然后见机行事。”
耿恭道:“也只好如此!”
宋磐道:“你们有何妙策?”
班超笑道:“附耳过来!”
山道之上,南火使的吼声最大,完全盖住了对面的那位沂军将领:“刘县尉,你等若不把车搬到南城,耽误了大事,就不怕脑袋搬家?”
刘县尉道:“休要唬我!在下接到的命令是将车驾交给南宫使者后,即刻返回会虑。”
南火使怒道:“我等担心你等夜黑看不清楚山路,方才出城远道相迎,却不料好心反倒办了蠢事?”
刘县尉道:“弟兄们出来一天,累得精疲力竭,到现在都没吃一口饭食,如何有气力再运?”
南火使道:“一鼓作气,运到南城下,必有好吃好喝,犒劳你等!”
刘县尉道:“我瞧南宫使者体格健壮,不如亲自动手来试试斤两,权当练功。”
南火使双眼一瞪,吼道:“大胆,竟敢吩咐本使!我好言相劝,你却不听,莫非想让本使亲自动手试试你的斤两?”
那刘县尉甚是油滑,见他作势真要动武,自知不是对手,忙道:“非是我等不想运送,实在是有气无力啊!”说罢,往地上一坐,周围沂军也纷纷效仿,一时间山路之上,横七竖八,躺满了人。
黑暗中,宋磐低声道:“会虑、须昌两县殷实富足,这些军士也多来自富户人家,娇生惯养,何曾吃过这等苦?这善道教是遇到难缠的对手了,如何能耗得起?”
班超道:“咱们也耗不起啊!”
却见南火使怒气冲冲,大步向前,上前一把抓起刘县尉,作势要打,耿恭立即捡起一块石头掷了过去。他弓马娴熟,能骑善射,投石自是精准,且力道奇大,正中南火使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