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言中,或者苏仪,总是与角端弓一同出现,莫非当年式侯,当真是被他所刺?”王康道。
“可北宫诸王以及诸侯尽皆信誓旦旦声称言中未曾离开宫中半步,朕相信东海王,决不至于欺骗先帝,为言中作伪证。”明帝道。
“然而,南宫禁军中却又有多人亲眼目睹言中在北宫之外出现,此事实在蹊跷。”邢馥道。
“若能抓住此人,当年这京师的一系列悬案,必可一一破解。”井然道,“卫令,不知你在王城可曾见到过郑异?”
“实不相瞒,若不是甘英登门至寒舍,我都不知道郑异竟已身在王城。他到沂国后就从未上门找过我!”卫羽道。
“莫非他刚到王城见过我之后,就一直杳无音信,至今下落不明?”王康道。
“他到王城后,竟然去过国相府?”卫羽问道。
“正是!那日,他突然登门来访,正在向我询问沂国的一些情况,中途便被沂王派人接走,之后我曾命人上门相询,皆被告知说郑司马已经回了济国。我半信半疑之间,就被陛下诏令回了京师。”王康道。
“郑异并没有回到济国,他能去了哪里?”井然诧道。
“陛下,臣以为案情实在重大,除非御驾亲临,否则战端恐难以避免!”邢馥道。
“沂王与苏仪如此处心积虑,厉兵秣马这么多年,邢卿以为他们与阙廷之战还能避免吗?”明帝问道。
“臣以为如做努力,或许还有一线希望;但若不做尝试,则战端必开无疑。”邢馥道。
“邢卿有何良策?”
“臣建议陛下可诏令沂王相见,如果他前来觐见陛下,则说明他尚未痛下决心或许还有劝阻余地;如果他拒不相见,则说明他做贼心虚,已是死心塌地欲自绝于天地。”邢馥道。
“此计虽妙,但沂王如何愿意主动送上门来,俯首就擒?”明帝问道。
“这就是为什么臣适才所言除非陛下御驾亲临之故!”邢馥道。
“邢卿是想让朕御驾亲征?”明帝道。
“臣之意是请陛下做好御驾亲征的准备。”邢馥道,“陛下可以巡行汴渠为名,驾幸沿途郡国,诏沂王来见。他应当无理由不至;如若果真不至,则其谋逆之心就已昭然若揭!陛下则师出有名,即刻遣军讨伐,与驻扎在济国的耿忠大军前后夹击,平定沂王谋逆必指日可待。”
明帝沉吟半晌,道:“时辰已经不早,卿等且先暂退,此事容朕三思。”
众臣退出后,明帝站起身,望着龙案上的盟单,越看越气,一把抓起来,狠狠的摔倒地上,接着走到大殿门前,望向外面的天边,半晌过后,觉得胸中烦闷之气略微散去一些后,吩咐道:
“诏令关雎公主,到云台殿来觐见!”
关雎未到,马皇后却先不请而至了。她见明帝面色不善,知是出了事情,连忙从地上捡起盟单,放回到龙书案上。
“且先看看上面所写何事吧!”明帝道。
马皇后连忙观阅,神情亦是剧变,道:“济王与沂王竟然带头挑唆这么多属国反对陛下?”
“济王倒不足为虑,浮躁跳脱,成不了什么大事,前番不是已经被朕惩治了么!”明帝道,“只是这沂王,早年与京师汉军元勋之子们交好,获得他们的拥戴,如今反倒成了气候,竟聚众对朕倒戈相向!”
“沂王自幼凄苦,不是深得陛下关爱么?为什么却要以怨报德?”
“起初,朕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现在经历如此许多事情,终于有点明白了!”明帝道。
“陛下看出什么了?”
明帝道:“沂王能到今天这一步,那位海内奇士苏仪,实在是功不可没。这些年,他处心积虑,含辛茹苦的帮助沂王,振兴沂国,一直就是为了这一天!”
“苏仪不是陛下极为赏识之人么?而且他与陛下无冤无仇,为何要苦苦相逼,挑起陛下与沂王之间的手足相残?”
“此人与朕并无私怨,但与大汉似乎有不共戴天之仇!先帝在世时,他便挑起式侯案、朔平门之变、南北宫诸王对立等事端,如今先帝离世,他又挑起济王、沂王以及诸侯与朕之间的战端。用心何其阴险毒辣。”明帝道。
“莫非陛下时常念念不忘的那位沂国贤士苏仪,与当年的言中竟是同一个人?”
“正是!”明帝道。
“关雎公主觐见!”殿外黄门官高声奏道。
“让她进来!”
关雎见过明帝与马皇后,道:“陛下此时召见,不知何事?”看书喇
“御妹,大婚乃是人生一大喜事,如何看上去闷闷不乐?莫非那檀方对你不好?”明帝问道。
“陛下何必明知故问?”关雎淡淡的道,“此时诏我前来,究竟有何要事?”
“那好,朕就直言了!”明帝道,“你在渔阳之时,可曾去过一处场所,名叫广汉楼?”
关雎面色一变,道:“陛下为何问及此事?”
“且先莫问朕,是朕在问你!”明帝语气中透出几分严厉。
马皇后忙道:“御妹,事关重大,还望如实告知陛下。你且看看此物。”说着,从龙案上拿起盟单,递给关雎。
关雎接过一看,面色愈加惨白,道:“这盟单如何竟然到得陛下手中?”
“盟单?”明帝道,“你如何竟知道此物?适才问你的话,还没给朕答复!”
关雎默然不语。
“你究竟在隐瞒什么?如今天下即将大乱,无数大汉子民又将饱受刀兵之苦!就连那郑异,都已失踪数日,至今下落不明!可你,却知情不报,真是糊涂,难道不知道正在做着亲者痛仇者快的事么?”明帝道。
“陛下适才说什么?郑异失踪?”关雎声音颤抖,大惊失色。
“正是!他究竟是死是活,阙廷无人知晓!”
“他在何处失踪?”关雎问道。
“在沂国,自他到了王城,就见过当时的国相王康一面,然后就销声匿迹,无影无踪!”
“陛下如何知道他无影无踪?”
“乃是沂国卫士令卫羽所言。他刚从沂国王城来,声称就从未听说郑异到过沂国。这份盟单,就是卫羽冒死送来的!”明帝道。
“卫羽!他竟来京师了?”关雎诧道,“可否让我见见他?”
“怎么,你竟认识此人?”马皇后道,“莫非想打听郑异消息?”
“不错!”关雎思忖片刻,昂首道,“臣妹此前确实知道这份盟单,而且就在那广汉楼之上,也与卫羽有关。”
“在广汉楼上,都有些什么人?”明帝问道。
“有渔阳汉军都尉刘子产、苏仪、卫羽,还有盟单上这些人。但济王、沂王却都不在!”关雎道。
“你竟然知道苏仪?”明帝问道。
关雎点了点头。
“你把到渔阳后,特别在广汉楼上的所见所闻,都原原本本给朕仔细讲来。”明帝道。
关雎闻言,泪如泉涌,当下呜咽着,断断续续的把在渔阳的经历讲述了一遍。
明帝聚精会神的听着,脸色青一阵,红一阵,一言不发,直到关雎讲完,仍然默然不语,眉头紧锁。
马皇后见她在渔阳的遭遇如此凶险危急,听得心惊肉跳,连忙上前拉住关雎,道:“你经历如此多事,回来后为何不奏明陛下?”
关雎泣不成声。
“她听信了苏仪之言,自是对我这个兄长起了疑心,怀疑朕虚情假意、心地险恶,有意送她出塞,以至于遭受如此苦难!所以,渔阳发生如此大事,回来后就只字不提。任由济王、沂王他们胡作非为,恨不得他们把朕废黜了才好!”明帝道。
“妹妹,你好糊涂啊!如何能够听信那苏仪一个外人的花言巧语?”马皇后道。
明帝“哼”了一声,大声道:“来人,传朕诏令,让绵蛮侯郭况与信阳侯阴就进宫觐见!”
“诺!”小黄门领命而去。
“陛下,你这是何意?”马皇后问道。
“朕信行清操,正身率下!登基以来,泛爱博容,一心为国,胸中更是从未藏过什么郭家、阴家的成见与宿怨!殊不料,到头来,竟连事亲尽爱之妹都不相信朕的坦荡无私!事有虚实,法有是非,索性今日就当着两位皇舅之命,把这郭、阴两家之间的那些与生俱来,又无时无刻不藏于人们心间却又并不存在的隔阂与芥蒂说清楚,讲明白,做出了断,以免屡屡被人误解,时时激起仇恨,从而世世代代都摆脱不掉这段挥之不去的梦魇!”说罢,往龙座上一坐,呼呼喘着粗气。
关雎以袖掩面,嚎啕大哭。
马皇后安慰道:“你刚刚大婚,历经大喜,此刻又如此悲楚凄切。大喜大悲,有伤身体!”
谁知她不说还好,这一话刚出口,关雎更是伤心欲绝,纵情恸哭,半晌方才有所缓和,抽泣道:
“谁说大婚,就必当大喜?”
“你此言何意?”明帝道。
关雎不答,只是不住抽噎。
“莫非你竟仍对郑异有意?”马皇后小心翼翼说道。
关雎闻听,顿时肝肠寸断,再次放声痛哭,马皇后立刻明白了几分,道:
“那你为何却要选檀方做夫婿?”
关雎抽涕道:“我本出自帝王之家,自幼无忧无虑,不知人间疾苦,不晓世间惆怅,体会不到关爱,感受不到愤恨。可这出塞数月之间,饱经风雪,历尽磨难,都已尽数一览无遗。”
马皇后道:“不妨讲出来,说给陛下和我听,看能否为你解忧?”
关雎道:“陛下命我出塞和亲,化去大汉兵祸。为消陛下之愁,且以为素来关爱体贴的兄长为我所选应是年貌相当之佳婿,便毅然答允。但垂涕登车、出得边郡之后,方知世上还有如此荒芜、冰寒之地,才晓得所嫁之人竟是暴横残虐的垂暮老翁,同时途中却又邂逅郑异这种少膺儒雅、韬含六籍的超凡绝俗之人!”
接下来,便把与郑异在塞外一次次涉危履险、险象还生的经过绘声绘色的讲述了一遍,时而欢喜,时而惊恐,时而含笑,时而悲切,时而如怨如慕,时而如泣如诉。
言毕,又是一番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明帝与马皇后听罢,目瞪口呆,面面相觑,此时方知为何出塞前后她的性情差异如此之大,忽冷忽热,难以琢磨,整日里若有所思,忧心忡忡,原来竟是这一段惊心动魄、跌宕起伏却又如痴如幻的经历所致!
“为何不早把这些告知给陛下?你既然如此钟情郑异,又为何不选择他做驸马?”
“陛下?郑异?”关雎冷笑道,“兄长成了陛下,心中便只顾他的江山,焉有我这个妹妹?郑异,心中已充满对天下百姓的大爱,又岂能再容得下我这个小女子的私情?为了江山,陛下可以将亲妹妹送至冰天雪地的异域他乡,此生不再相见;为了大爱,郑异可以挥剑斩去布满柔情蜜意的缕缕情丝,义无反顾的舍我而去!此刻,我虽置身于四季如春的宫中,可心却早已坠入奇冷彻骨的冰窖,所受之凄寒,远甚于塞外那漫漫无垠的冰天雪地!唯一能给我带来些许温暖的人,就是檀方。他确实才不及郑异,但却能时时刻刻陪着我,事事顺着我,而且外表还酷似郑异,或许可以帮助我度过这一段时间的愁思与煎熬!你们说我这是饮鸩止渴也好,自欺欺人也罢,总之,了却胜无,能舒缓多久就多久!”
“御妹啊,你对陛下与郑异的误解实在太深了!”马皇后柔声道,“适才,听你说过在塞外所遭受的磨难,应当及时清醒才是,却为何转危为安回到京师之后,反而变得愈发糊涂了?”
“这话什么意思?”关雎望着马皇后,问道。
“这半年多来,你领略了匈奴铁骑的强悍与凶残,也见到了乌桓武士的暴虐与侵扰,同时还感受了苏仪等人的阴险与狡诈,这些内忧外患,不仅仅是陛下此时所面对的,而且也是先帝毕生所经历的!外患不灭,华夏难存;内忧不绝,大汉难安!你以为陛下不爱惜你,郑异不喜爱你么?和亲之策,并非陛下首创,而是前汉有之,先帝亦曾几度思虑过,到了陛下只是危难之际的无奈之举!在与你相商前,他亦痛苦万分,彻夜难眠,并且已做好如不同意便与匈奴决战的准备;而郑异,这半年多的朝夕共处,你对他应当理解至深才是。这一路之上,逃离匈奴、击退乌桓、安定北境,无时无刻不游荡于生死之间,岂能容他存有半点私情杂念?须臾之间的疏忽,片刻之间的闪失,便会招致杀身之祸!他贞高绝俗,清苦建志,以存亡为晦明,死生为朝夕,故其生也不为娱,亡也不知戚,自知生平少不了风波险绝,早已抱定慷慨赴死之心!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之所以对你忍痛割爱,明为狠心舍弃,实则是怕拖累于你啊!反观济王、沂王,同为先帝之子,过受国恩,荣秩兼优,不思馈报,却负势放纵,不顾外患环伺,而屡屡违越法度,密谋不轨,颠覆阙廷,骄暴不悛!郑异知周万物,明辨是非,仁足济时,早已对此洞若观火,故此不惜只身赴险,践履死地,以至下落不明,至今生死难料啊!”
不等她说完,关雎又是掩面痛哭,嚎啕不止。
“信阳侯与绵蛮侯到!”小黄门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