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王当即命人继续摆宴,舞妓献上歌舞。
他连饮数觥,酒劲上头,心情亢奋,意兴大发,步入大堂正中央,亦载歌载舞,跳了起来。
正舞得起兴,忽有人前来禀报,何国相在西城外叫门,要求进城。
“何国相?他不是出城回京了么?可看清楚是他本人么?”济王道。
“不错,正是何国相!”
“他带了多少人?”济王问道。
“就一辆车驾,与早上出城时一样,说有急事要见济王。”
“传令,让他进城,到王宫来见本王。”
“诺!”
过了一会儿,何敞自外而入,给济王见礼。
济王命人给何敞添箸上菜,道:
“何国相,不是今早已经出城,如何此刻又回王城了?”
何敞道:“我一直有话,想与大王当面一诉衷肠。但恐惹大王不快,就没有说出口!今日离城的路上,思前想后,觉得身为人臣,若不能尽言,就是没有尽责。于是,途中决定返回,还是想与大王诉说,一吐为快。”
“国相想说的,不是已经都在昨日所上书中了么?”
“那只是一部分,最重要的,并不在其上。”
“哦!还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济王道。
“那老臣就直言了!”何敞道,“请问大王,可是光武帝刘秀的亲生之子么?”
“国相这是何言,怎么滴酒未沾,就已经醉了!”济王怫然不悦,“本王乃是先帝第三子啊!”
“那为何所作所为,与先帝截然相反?总是逆天行事?”
“本王如何逆天行事?又是如何与先帝截然相反?”
“先帝受命中兴,一统支离破碎的山河,恢复汉室,而大王却是反其道而行之,碎裂天下,颠覆汉室?”
“这是什么话?本王乃是刘姓子孙,高祖之后,如何会去做颠覆汉室之事?”
“那王城戒严,城内城外皆是征调的兵马,老臣身为国相,却是丝毫不知内情。眼下海内清平,并无战事,大王调集这许多军队,意欲何为?”何敞道。
“事到如今,本王也就不瞒国相了。”济王道,“眼下坐在京师金銮座之上的,乃是欺世盗名的贼王,并非真正的大汉君主!”
“大王何出此言?当今陛下乃是先帝钦定,名副其实的真命天子,大王亦曾三叩九拜的亲皇兄,如何成了欺世盗名的贼王?”
济王道:“他本不应继承大位,是巧言令色,欺骗先帝,窃得太子之位,方得以君临天下。如今,本王欲替天行道,恢复大汉正统。”
“于是,大王就厉兵秣马,不惜与阙廷一战,然后夺得皇位?”
“正是!”
“那大王不还是在做碎裂大汉天下之事?先不说大王出师,是否名正言顺,就单说这战事,当今陛下即位以来,以民为本,兴修汴渠,造福百姓,西定羌乱,北拒外虏,海内清平。如今大王妄起刀兵,重新置大汉子民于水火,岂能不失人心?若仅凭济国这一隅兵马,就企图与全国汉军一争高下,岂不是痴心妄想,以卵击石?”何敞道。
“国相不要长贼王士气,灭本王威风。济国为了这一天,蓄势已经久矣!今日苏先生便可大破耿忠汉军,明日便挥师西进,攻入京师,废黜贼王!”济王道。
何敞闻言,仰天大笑,道:“大王素来海量,未曾喝醉,如何便说起酒后之言?当今陛下继承大位,乃是由先帝钦定,而大王如此兴师问罪,老臣却未看出有何道理?仅凭大王适才那几句,与谋逆篡位何异?传将出去,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次回来,他已抱定必死之心,故此放弃一切顾虑杂想,肆无忌惮,畅所欲言,直抒胸臆,早就做好了激怒济王的准备,知道他随时都会掀翻条案,摔碎酒杯,菜肴满地,当场喝令将自己拖出斩杀!
却不料,济王也是仰天大笑,而且笑得比何敞还要响亮得多,时间还要更长,半晌方才止住,将面前觥中之酒一饮而尽,抬起右臂,向何敞晃了晃悬挂在手腕上的五色兜囊,道:
“先帝能被贼王所欺,而上天必然不会!国相可知此囊中所盛何物?”
“老臣不知!见大王最近一直在手臂上垂着此物,还以为是大王身体不适,用以疗病之用。”何敞道。
济王又是一阵大笑,道:“国相肉眼凡胎,不识天物。故此,才出适才所言,本王不怪。”
何敞道:“这袋中究竟放有何物,请大王明示?”
济王道:“传国玉玺,王莽篡位失败后就不知所踪。今上天假苏先生之手,交付于本王,而京师贼王龙案之上所放者,赝品也!他难道不是欺世盗名之徒?”
“大王此言差矣!当今陛下所用印绶,乃是传自受天命中兴的先帝。”何敞道,“如今天下方定,国泰民安,天命又岂能将大汉江山另授他主?老臣不信苏仪之言,可否将此囊拿下,取出玉玺,一看真假?”
济王连忙摆手道:“天机不可泄露。苏先生有言在先,心之所至,金石为开!时辰不至,诸事不成,待到大事将成之日,他自会亲自开启此囊,将传国玉玺双手奉上!”
不待何敞搭话,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朗声道:
“不必了!咱们今日就打开此囊,看看里面究竟放着什么东西!”
陈汤、甘延寿之事又激起了臧信等人的豪情壮志,激动不已。
臧信道:“当初骠骑大将军霍去病奔袭漠北王庭,创下数个汉军首次,首次出塞远征,首次马军远征,首次以少胜多,首次俘获匈奴王公显贵。真是酣畅淋漓,快意人生,不枉为一世好男儿,留下一句‘匈奴不灭,何以家为’,激励我辈的壮士豪言!而两位的令祖,则是率领汉军奇袭西域的边远之地,孤军深入,以寡击众,斩杀匈奴单于,扬我军威,掷下一句‘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煜煜生辉于史册之中!好男儿,自当以他们为楷模!”
“为国安民,未必一定要远赴塞外。眼下如能泯灭身边的兵祸,与先祖当年所为,又有什么区别?”陈睦道。
“此时,苏仪已经定下毒计,济王必定已经起兵,耿忠大军只怕已经全军覆没,我等真是追悔莫及啊!”邓鲤道。
“此话怎讲?”甘英道。
臧信遂把苏仪的火攻之计说了一遍,陈睦、甘英二人闻言大惊,瞠目结舌,呆立当场。
耿建气得冲到牢门大吼大叫,起初狱卒还过来询问何事,后见他已暴怒至狂,便不再搭理,任由他吼到声嘶力竭。
臧信等人劝阻半天,也没有让他安定下来。直到天色黑尽,他筋疲力尽,方才坐了下来,兀自愤愤不平,慢慢沉沉睡去。
臧信等人也难免受到他情绪的影响,正在不住唉声叹气间,牢笼的门忽然“咣当”一声被打开,有人道声“几位请用晚膳!”说着,把酒菜端了进来。
耿建突被吵醒,心中烦躁,叫道:
“滚,告诉你们济王,让他来见我们。否则的话,从现在起,老子就绝食了!”
那人恍若未见,继续不温不火的说道:“请几位用晚膳。”
“滚!还不快去禀告济王!”耿建吼道。
“请几位用晚膳。”那人依旧平静的说道。
臧信见他不为耿建的呵斥所动,心知有异,方才向着这位前来送饭的狱卒望去,但见此人正低垂着头,浓眉大眼,燕颔虎颈,端的气概不凡,却是此前从没见过,他正缓缓的把酒、肉、菜肴一样一样端到众人面前。
“班超!”甘英失声道,“你缘何在此?”
“且勿出声,你们正常吃酒用膳,然后假装腹痛,让看守的狱卒进内,趁乱我救你们出去。其他事,以后再说。”班超悄声道。
众人闻言,立刻围了上来,推杯换盏,不多时便风卷残云,将所有膳食吃的干干净净,坐在一旁的班超上前收拾杯碟。
耿建突然惨叫倒地,来回翻滚起来,臧信等人立刻围上前去救治,邓鲤则大声呼叫狱卒。
狱卒闻声迅速闯进来,见状也是一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耿建叫道:“原本好端端的,就是吃了他送来的膳食后,就腹痛如同刀绞。”
臧信指着班超道:“就是他!”
那狱卒望向班超,喝道:“抬起头来!怎么面生,你是谁?”话未落音,已瘫软在地。
陈睦见只进来三名狱卒,早已悄悄绕到门前,见外面无人,遂当机立断,出手如电,锁住三人咽喉,将其扣至窒息昏厥。
“好身手!”臧信赞道,他自是看得出陈睦这一手的深厚功力。
陈睦、甘英、刘建换上三名狱卒的衣衫,紧紧跟着班超,垂首抬着耿建,缓缓走出牢门,臧信与邓鲤蹑手蹑脚,远远的跟在后面。
众人进入昏暗的过道,尽头又有一处高大牢门,外面坐着六名狱卒。为首的一名狱卒听到动静,一见出来这么多人,喝道:
“你等作甚,为何都出来了?”
众人尚未回应,那耿建早已高声惨嚎,道:
“究竟给老子下了什么药?老子好歹也是隧乡侯,与济王乃是兄弟,你们好大胆子,竟敢私下坑害老子!”
那狱卒当即明白出了什么事,立刻打开牢门,道:
“请侯爷暂且在此将养,小人马上命人去请郎中!”
“不必了,我们自己去请!”耿建冷冷的道,突然停止了嚎叫。
“侯爷何意?”这最后一个“意”字还没说完,就与其他五人一同栽倒在地。
班超当即让臧信等人换上狱卒装束,接着一起将这些狱卒抬入里间牢内,然后锁上二道牢门。
外面的卫士见从牢内走出如此多人,以为是例常换岗,也不以为意,均未加多问,众人就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下面去往何处?”甘英边走边问道。
不待班超回答,陈睦已道:“不如先去国相府,先见一见何国相!”
臧信插言道:“那就分头行事,你们去找何国相,我等即刻赶往王宫,要济王当面给弟兄们一个交代。”
班超忽道:“大家一同前去王宫,因为何国相此刻也在王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