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娆道:“不错!既然郑异参与此事,那就太好了,看来我此举是做对了!”
何敞、甘英俱都不明其意,疑惑的望着她。
徐娆当下就把认识郑异与盗得虎符经过简单讲了一遍。
何敞听罢,心中已有数,遂道:“我当时与郑异一道来的济国,刚下车就被济王给变着法子软禁起来了!却不想,郑异在此处短短几日,竟还经历了如此许多坎坷。不过,他说的对,国家动荡,最遭殃的就是百姓。王莽篡汉,海内分崩,外虏倒侵,饱受灾难者还是当属大汉子民,流离失所,转死沟壑。先帝历经九死一生,才重新统一河山,迎来圣汉中兴。如今,四海刚安平不久,这济王就不安生,又起非分之想,为一己之利,不惜再次掀起惊涛骇浪,重置百姓于战火之中,其心真是可诛!”
他停顿了片刻,面色从愤怒转向凝重,沉声道:
“我给阙廷写了那么多奏章,他们竟熟视无睹,不闻不问,只遣耿忠孤军进抵郎陵国,而对济国竟然就一点点防范都没有么?”
甘英道:“听闻,国相的奏章不都是在盛赞济王文明善政、流爱于人,与济国风政修明、歌舞升平么?上次,郑司马来说,他早已觉察到凌厉的杀气,可在国相的奏章中竟丝毫未曾提及,以至陛下对济国国情做出误判。”
“如何没有提及?哪一次没有提到?”何敞怒道,心中忽然一动,霍然而起,道:
“莫非他们竟敢扣留、篡改我的奏章?真是胆大妄为至极!”接着,须发皆张,道:
“我真是老糊涂了,他们都敢起兵造反,软禁我这个国相,更何况删改我的奏章呢?不过,那阙廷给我的文书,如此说来,也都是被他们篡改过的?”
正说着,忽然闻得一阵“噗通、噗通”连续落水之声,原来是那些人被陈睦挡在桥上过不来,纷纷跳下水去,正在向湖心亭游来。陈睦匆匆跑了过来,笑道:
“国相可带他们二人另找地方详聊,此处有我来继续挡住他们。”
何敞与甘英、徐娆纷纷出了湖心亭,趋步过了小桥。那些水中的王宫吏员从水中爬了上来,却见早已人去亭空,一个个湿漉漉的欲待从桥上返回追寻,却又被陈睦挡住,无奈之下,只得二次下水,上得岸来,再四处寻找。
回到大堂,何敞坐了下来,又听甘英把从郑异那里得到的消息简要说了一遍,他与徐娆都听得惊心动魄,半晌方回过魂来,叹了口气,道:
“如此说来,北境的心腹大患倒是去掉一个,只是这济国又要祸起,如今我也无能为力呀!这兵符、盟单还有徐娆,在我这里反而更不安全,你等就不该来啊!事不宜迟,趁济王没有封城戒严与祭旗举事之前,我命陈睦赶紧想办法护送你们出城。”
“那国相您呢!”甘英问道。
“我身为济国国相,见济王所为不法,所做之事,只能是给他上书明示劝诫,明知此举徒劳无益,也要自不量力,试上一试。”何敞道,将兵符与盟单交给甘英,道:
“想办法把这些交给阙廷!”
陈睦匆匆忙忙冲了进来,道:“启禀国相,外面闯进大批济国军士,径直朝这里奔来了!”
何敞道:“火速带领这二位从后院出去,想办法去京师。所有紧急之事,他二人都已知晓,报给阙廷!”
“那相国您呢?”陈睦道。
“休要管我,快走!”何敞将眼睛一瞪,目眦欲裂。
陈睦不再多言,望了他一眼,然后道:“二位,且随我来!”接着便带二人冲出门去。
何敞缓缓坐下,沉吟半晌,想来想去,此时还不宜提及反叛之事,以免他恼羞成怒,适得其反,于是提起笔来,写道:
“臣听说诸侯的本义,制节谨度,然后能保其国土,和睦其百姓。大王以骨肉之亲,享食茅土,应当施张政令,明其典法,出入进止,应有期度,舆马台隶,应有规定。可现在无论奴婢还是厩马都达上千,增添无用的丁口,以自蚕食。宫婢关在里面,失去其天性,惑乱和气。又多起内宅,触犯防禁汉律,费用支出巨大,而工程还不到一半。文章一旦繁杂,实质就难免荒芜,土木建筑太多就难免出现伤亡,这些都不是奉礼承上,传福无穷的办法。所以齐国因为兴建章华宫而遭到凶报,吴王则由于筑姑苏台而国家被灭,齐景公养马千匹,百姓不曾称赞一句。现在大王拥有众多府邸宅院,早晚没有节制,这些都不是防患于未然,以及临深履薄的做法。愿大王修恭俭之德,遵守古制,减少奴婢之口,省去乘马之数,排除私田之富,节游观之宴,按礼起居,那么我才敢安心自保。希大王深虑愚言!”
题罢起身,扶正冠帽,捋平衣襟,拿起上书,出得堂去,命人备车,直奔国相府正门而来。
门前两侧甲士,将手中大戟交叉并举,拦住去路,何敞喝道:
“我乃济国国相,出国相府,还要盘查么?济国之内,能管束我者,唯有济王也!今我去王宫面见济王,你等阻拦于道,莫非自比济王,对本国相发号施令乎!”
那些甲士闻听,面面相觑,皆不敢上前答言,只得收回大戟,遣派数骑,跟在何敞车驾之后,直奔王宫而来。
一路之上,但见整个王城的大街小巷一片沉寂肃静,没有一个行人闲员,家家户户皆闭门关户,到处都是济国军士,马步骑兵往来奔驰不停,显然已经封城戒严。
济王宫前,更是旌旗密布,甲士林立,刀枪如林。
济王素来敬重何敞为人,闻得他到来,连忙迎出宫,笑着问道:“何国相为何事而来?”
何敞一言不发,当即将上书呈递济王。
济王阅罢,笑道:“国相所言极是,本王知错了,今后注意就是。”
“愿我王说到做到!”何敞见到路上状况,知道济王心意已决,如同箭已发出,此时无论说什么,都来不及了,索性道
“还有一事,希望我王能够答允。”
“何事,国相请讲?”济王道。
“老臣年事已高,想告老还乡。恳请我王恩准!”何敞道。
“本王自是不会反对,可国相乃是阙廷公府指派而来,身属阙廷,若告退,也得他们批准方可!”济王道。
“老臣此来就是想求我王恩准,容我离开王城,回京师请辞!”何敞道。
济王略微思索一下,问道:“国相准备何时离开济国?”
“三日之内。”何敞道。
“国相既已提出,本王焉能不允?”
“多谢我王!”何敞言罢,躬身退出,上车回府。
“大王当真允许何敞离开王城?不怕他将本地情形泄露出去?”一旁的王平问道。
济王将手中何敞的上书递给他,道:
“本王素来敬重何敞忠不隐讳、直不避害,此刻还敢昧死上言。如此骨耿之士,何处求寻?将来本王坐了天下,还想让他入三公之列。至于三日之期,本王也已想过,他年事已高,到得京师也至少要十天半个月,而那时苏先生早已打败耿忠多时矣,还有什么风声担心泄露?”
陈睦带着甘英、徐娆辞别何敞,出得院门,隐隐便听见自前院传来许多甲士纷至沓来的杂乱脚步声,他连忙示意二人赶紧朝后院狂奔,一阵穿门绕堂过后,却迎面遇上适才跳入湖中的那几位王宫吏员。
陈睦顾不得见礼,上前三拳两脚将众人打倒在地,然后径直继续飞奔,进入后花园,沿着一条花草成荫的幽径,到得府墙边,闪现出一小门。陈睦迟疑了一下,道:
“真是奇怪,从前此门都有军士看守,今日却为何不见一个人影?”
甘英道:“事到如今,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除了从这里出去,此外也别无他途。”
说罢,拔出佩剑将门锁斩落,冲了出去,陈睦与徐娆也都紧随其后,到得门外,三人瞬间停下脚步,僵立当场,俱都被眼前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但见前路满是济国甲兵,严阵以待,俱都张弓搭箭,瞄向这里。当前一人,褒衣博带,长袖飘飘,负手而立!
甘英惊道:“苏仪!”
苏仪笑道:“苏某在此恭候多时了!奉劝三位,困兽犹斗,徒劳无益,不如束手就擒吧!都是血手之躯,能挡住这万千硬弩铁箭么?”
陈睦知他所言不虚,径直硬闯,只能血溅当场,长叹一声,扔下手中长剑,甘英见状也放下兵器。
“这就对了,识时务方为俊杰。”苏仪道,当下命甲士将三人捆上,从甘英身上搜出虎符与盟单,笑道:
“还好,一夜惊魂之后,总算完璧归赵。”
接着看了看徐娆,道:“可叹济王对你如此器重厚遇,可你却以盗符坏他大事相报。如何再有颜面见他?”
徐娆道:“我盗符是为防止他做糊涂事,徒令山河再次破碎,天下生灵涂炭,将来无颜面对大汉子民,更愧对先帝。这正是为了报答他的礼遇之恩!”
“巧舌如簧,好一张利口,但燕雀又岂知鸿鹄之志?”苏仪道,接着喝令甲士:
“带她随我去见济王,其余二人押往大牢,听候发落!”
“诺!”甲士们高声领命,将陈、甘二人押走,然后让徐娆上了车驾,一路押往王宫。
见到虎符、盟单得而复失,济王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他怒目望向徐娆,厉声道:
“本王有什么地方亏待于你?你竟然如此居心叵测,恩将仇报,差点坏了本王大事?”
徐娆道:“我先祖曾是前朝书香门第,其时四境平安,海内百姓尚可安饱度日。自王莽篡汉,华夏分崩,百姓背井离乡,躲避兵祸,食不果腹,衣不保暖,无处安身,人心思汉!终于盼来神武英明的先帝,奋力中兴大汉,百姓重新得以过上安居乐业的平稳日子。可好不容易清平几年,济王却又蠢蠢欲动,图谋起兵反叛阙廷,重陷大汉于战火,让百姓再次遭受王莽乱政时的苦难,我虽为一文弱女子,也知此为不义之举,岂能坐视不管,以偷兵符阻止盗天下,这也是为了王爷免于遭受那些流离失所的大汉子民的唾骂!”
“如此说来,本王应当还要感谢你的偷盗之举啦?”济王冷笑道,接着抬起右手腕,在她眼前晃了晃悬着的五色兜囊,道:
“本王命系于天,所作所为皆是天命所归!快说,你来济国,是不是身负你从兄沂王秘密使命,前来探听本王动态?”
“沂王行事光明磊落,以百姓为怀!岂是如王爷所想的藏有不善之心的窃国大盗?王爷这是做贼心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徐娆答道。
“那好,且让你活到亲眼目睹本王登临大宝之日,看看究竟谁是窃国大盗,谁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在此期间,你也好好思过,如若醒悟,随时可来见本王,说出究竟受何人所遣,你我仍一切如故!”济王道,接着命甲士将她带回居所,严加看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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