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仪之言,深深的打动了关雎。
她数度就要脱口说出自己身份,真想把所知实情全部告诉眼前这位善解人意的苏仪,以便他与公孙太守商议派军前去救回郑异,然后同自己一起平平安安回到京师,以尽快摆脱这个是非之地,结束这次凶险之旅。
然而,当听到最后一句“若公主顾惜这三千汉军生灵免受涂炭,就请将所知告诉在下,以便请公孙太守出师营救!”时,她猛然清醒过来,寻思道:
此人既然明知自己是公主,进门时为何却不以公主之礼相见?既然明知郑异率三千汉军孤军深入白山,为何不火速发兵前去营救,反倒却来到这里询问实情?更何况,早先那位刘都尉对自己出手之时,可是毫不留情,为何此人假作不知,一句都不加以解释?
此时,郑异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千万不可泄露公主身份!”
这些日子的相处,他的话总是从没有落空过,他的判断也都是精准无误,每次危机降临,只要听他的,总能逢凶化吉,转危为安。
当下,决心已定,继续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苏仪见她神色阴晴不定,知道她在犹豫权衡,但最后却又恢复了初见时的沉静坚定,当即明白此次劝说还是未能奏效,遂道:
“我之所言,尽皆出于真挚之情,句句发自肺腑,望公主三思。若有何心得,可随时让门前卫士告知,苏仪随叫随到。”
言罢,躬身退出。
就他开门的一刹那,关雎看到门外的卫士已换成了陌生的面孔,猜知适才那一阵纷乱,乃是护送自己前来的丁牧等上谷军士全部已被“请”走了。
苏仪刚回到太守府,公孙弘便上前问道:
“怎么样,可曾查明此女究竟是何人?”
“我几乎可以断定,此女就是关雎公主!”苏仪道。
公孙弘闻言大惊,道:“何以见得?”
“至于究竟是不是,尽快让郭家来人,一辩即知。”苏仪道。
“此事不难,郭太后的两个侄儿观都侯郭骏与新海侯郭嵩都有意入盟,而且属国俱都在河北,均距离渔阳不远。此刻派人去请,一两日内便可赶到。”公孙弘道。
“这二人此刻还在属地,莫非没有参加此次会盟的打算?”苏仪问道。
“确实没有,因为绵蛮侯郭况,也就是郭太后之弟,严令郭家之人不得在阙廷任职或与阴家发生丝毫冲突。故此,郭嵩、郭骏这从兄弟二人皆未敢亲临。”公孙弘道。
“公孙太守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苏仪笑道。
“莫非不让他们兄弟前来,有甚不妥?”公孙弘问道。
“何止是不妥,实是天大的疏漏!” 苏仪道。
“此话怎讲?”
“数十年来,我等谋划从内分化裂变大汉,不外乎从三处下手,首当其冲者,便是这阴、郭两家之积怨,先更换皇后、后改立太子,其怨结早已根深蒂固,光武本人穷其一生,都未能将之化去!他为了缓解两家恩仇,不惜将自己最爱之女、郭后所生之蠡懿公主,下嫁给阴家的信阳侯阴就之子、早已被骄纵惯坏的阴枫。而我等则反其道而行之,千方百计加深、激化两家矛盾,甚至不惜搭上蠡懿公主性命,可如今公孙太守却放着眼前现成的离间之策而弃之不用,岂不实在可惜?”苏仪道。
公孙弘恍若大悟,道:
“先生之言,真是令我醍醐灌顶!”
当即分别给二人亲笔修书,吩咐人带到身上,火速去把新海侯郭嵩与观都侯郭骏请到渔阳来。
苏仪道:“既然赤山大军已然到来,幽州亦成囊中之物,咱们这里,该来的人也都到了渔阳。依我之见,会盟之日就定在明晚吧,以免夜长梦多,迟易生变,”
公孙弘道:“我也有此意,那就通知他们明晚在广汉楼会盟。”
郑异带着公主离开后,辽东太守祭彤当即传令全军整装,然后拔营起寨,大军开往幽州方向,只偃旗不息鼓。
军中的都尉、校尉均不明其意,但碍于他的威势,亦不敢多问,只顾各自带领所辖部众,打马扬鞭,一路疾驰,激起漫天黄尘。
这一次行军,与过往截然不同,竟然日夜兼程,倍道前行,中间从不埋锅造饭,夜间也不取火照路。
祭彤素以爱兵如子着称,但今日却一反常态,用兵如此之狠,令全军上下无人不暗自心惊,均知军情紧急,拼命低头赶路。
直至第三日凌晨,前方探马来报幽州城已然不远,祭彤才命令全军停下就地歇息休整、做饭进食。
他估算了一下时间,然后发出第二道将令,用完膳后,抓紧补充睡眠,养足精神,准备迎接大战。
过了午时,他命令拔营,转朝白山方向继续行军。
众军见不是去幽州,而是奔赴塞外,心中更是疑惑不已。
祭肜见一路之上竟未遇敌军,也是有点意外,行至傍晚,又下令安营扎寨,遍燃篝火,各军埋锅造饭,然后就地休整。
黑夜中,汉军营中的篝火似繁星密布,格外瞩目。
这次,终于映入了赤山乌桓的游骑的眼帘中,他们连忙飞奔回驻地,禀报赫甲。
“可曾看清楚汉军的旗号,是不是幽州的兵马?有多少人?”这些都是最近几天来赤山乌桓大王赫甲最为关心的问题。
为了这一刻,他昼研夜思,不知反复策划、精心准备了多少年。如今,已年届六旬,时机终于到来了,他激动得声音不禁有些颤抖。
“没有打出旗号,大概有三、四千人。”
“没有旗号?如此少的兵马!”赫甲大失所望,皱起眉头,喃喃自语道:
“此时,萧着必然已经知晓白山被围,为何却只派遣了这区区几千兵马?”
忽然他眼睛一亮,道:“会不会是幽州突骑营?”
“天色已黑,不敢靠近,所以看不清楚。”
“去查清楚,再探再报!”
“是!”
“来人,去把端木石叫来。”
“是!”
赫甲缓缓站起,庞大的身躯走近篝火。眼前不断跳跃的火焰,在他心中激起一阵阵澎湃的波澜。
赤山乌桓父子两代,习文修武,励精图治,志在创建匈奴、鲜卑、乌桓诸部英雄中无人可及之大业。
在自己继承赤山大王之位后,趁匈奴被大汉击败西窜,乘机占据其地,得以强盛起来,财力劲健,牛、马、羊漫山遍野,精金良铁应有尽有,引得销声匿迹已久的鲜卑端家上门来投,更是如虎添翼,意智益生,眼下精锐已近十万,兵利马疾,足以傲视南方的大汉与西面的匈奴。
如今,大汉倾力筑渠,不惜抽调边郡汉军充实劳力,以至塞防空虚,而且关内还多有属国不服阙廷辖制,也在厉兵秣马,心存异志。
同时,阙廷内部,朝臣之间亦多有不和,积怨日深。
此外,西邻匈奴内乱滋生,栾提弟兄为争夺单于大位正在拼得你死我活,无暇东顾。
此刻正是舒展平生之志的天赐良机。
多年来,为了这一天,自己不惜屈膝卑尊笼络周边大汉郡府,称兄道弟,敬献珍稀特产,以宽其心,使其松弛戒备,疏于防范。
为了此次出击,自己特地提前派遣使臣赶送牛、羊至护乌桓校尉营府,蒙蔽大汉乌桓校尉来苗的双目,如果最前沿的护乌桓校尉营对赤山大军的异动都浑然不觉,则其他郡府更是不在话下。
此次决战,本想拉着白山乌桓的妹妹赫赫一同行事,殊不料她竟暗中向幽州告密,出卖自己兄长,以求厚金重赏,真是六亲不认,唯利是图至极。
既然妹妹不仁在先,就休怪哥哥不义于后了,遂将计就计,将白山人马诱入埋伏圈,予以无情歼灭,既除去了这个多年的心患,还不费吹灰之力便把垂涎已久的白山也收回了囊中。
现在,就等着二次调虎离山,引诱萧着的汉军前来自投罗网,一举拔下幽州,撕开大汉北境最坚实之壁垒,进而俯瞰华夏,挥师南进,一日千里。
“大王,找我何事?”端木石的询问打断了赫甲的思绪。
“咱们守候这么多天,终于等来了一支汉军,但没有旗号,人数也不多,正在从容行进。”赫甲望着这位瘦小精干的从弟道。
“没有旗号,会不会是周边其他汉郡的兵马,而不是萧着的幽州汉军?”端木石的目光在篝火的映照下,不停的闪烁着,异常明亮。
他的父亲是赫甲母亲的兄长,工于心计,缜密精巧,所制角端牛皮甲与角端弓,皆为独门不传之秘。只是时运有些不济,在争夺族中首领之位时不敌了粗豪威猛的克星偏家,不得不遁入山林,卧薪尝胆,伺机东山再起。
尽管赫顿偷学走端家的秘技后又回了赤山另立门户,但赫家与端家的亲缘已无法斩断,赫甲与赫乙兄弟同时具有两家的血统,而且两家本就同病相怜,由此更是志同道合。
得知赫家已掌控赤山乌桓族事,其势如日中天后,端家的当家人端木石当即率领族人慕名来投。
他频频进献良策,且办事得力,深受身为赤山乌桓大王的从兄赫甲的器重。
赫甲道:“不会!辽东、辽西路途遥远,不可能有军队违背汉律而越境出现在这里!右北平兵微将寡,自顾不暇,怎能抽出兵力劳师远征?那上谷的来苗更是已被咱们派去的使者稳住,做梦也想不到会有如此大事发生,渔阳就更不用说了。所以,来者必是萧着的幽州汉军无疑!只是令人费解的是,如果他要已经知道白山之事,却为何只派这么少人马前来救援?如果他若还不知晓,又派这些人出来做甚?而且还不打旗号?”
“那么,会不会是幽州突骑?”端木石问道。
“若是幽州突骑,这倒是吃掉他们的大好良机!不过,一旦萧着得知途中有埋伏,必定不敢再亲率汉军前来救援白山,那咱们的预定意图也就难以实现了。”赫甲道。
“大王的意思是,放他们过去?待其主力前来,再出击歼灭?”
“不错!明天暂且不动手,想办法先打听清楚这支汉军的主将究竟是谁?若是萧着,则不可放过;若是无名之辈,就任其前往白山!不过,此刻要派遣快马,通知赫泰立刻攻山,尽快拿下白山,然后反手再迅速灭掉这支汉军,以免夜长梦多,节外生枝。”赫甲道。
“好计策,大王真是神机妙算。”端木石赞道。
当下,派往白山的快马连夜就打马疾驰而去了。
然而,第二天眼前这支汉军的举动却更令赫甲与端木石迷惑不解了。
天光大亮后,汉军拔寨继续前行,依旧只偃旗,却不息鼓,反而一路擂得震天响,似乎是在有意敲山震虎,而且还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竟然像在游山玩水,领略沿途风景。
汉军的闲庭信步与从容自若,令赫甲、端木石始终捉摸不透他们究竟为何而来,又是从何而来?
二人思之再三后,决定继续忍耐,不探明敌情,决不轻易出手!毕竟此次远程奔袭,乃是积十年之功,志在必得,而且此时已无退路,只许胜不能败,更不能因为小不忍而乱大谋。
于是,又慎重了一天。
次日,汉军接着潇洒巡行,依然淡定如故。
赫甲远远望着他们,眉头紧紧蹙起。
端木石疾步过来,道:
“刚接到幽州方向的探马来报,并未见萧着有什么举动,沿途也没有发现后续接应的汉军。”
“如此说来,这支汉军并不是幽州的疑兵?竟是一支孤军!”赫甲豁然而起,厉声道:
“传我将令,调集弓弩与马军,准备进攻,力求速战速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