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最后一句,不偏不倚,正好刺中的赫赫的痛处,她猛然尖声叫道:
“大祸临头,你竟敢如此威胁我。看来,如果我不顺从,他们必定是已经做好了再次下毒手的准备,是不是?”
字字刺耳,声嘶力竭!
赫泰道:“不错!你若敢不从,他们就尽起赤山之兵,前来讨伐,将白山杀得一人不剩,寸草不生!”
赫赫一阵仰天狞笑,道:“就像当年冒顿屠杀乌桓人一样,是吧?匈奴人杀不尽白山乌桓,汉人斩不绝白山乌桓,最后就由赤山乌桓来骨肉相残,是吧?那就让你第一个先尝尝大祸临头的滋味!来呀,把他的头也给我剁下来!”
左右乌桓壮士迅速上前,将赫泰捆住,歆间忙道:
“大人,三思啊,适才斩杀个匈奴人,话还好说。如今这赫泰,可是赤山乌桓大王赫甲之长子,白山大王你的亲侄!此刻,他的所作所为,皆源自他的一面之辞,真相如何,尚需与赤山大王核实查证之后,方能确定。现在若将他斩杀,万一事情有误,岂不后悔莫及?”
赫赫刚一瞪眼,忽然身旁来了一个乌桓壮士,小声耳语几句,她愣了一下,然后对歆间说道:
“那就给我狠抽赫泰八百鞭子,驱赶下山,让他懂点规矩,权当替我长兄赫甲教训他了!”
说罢起身,直奔她的穹庐方向而去。
“这位便是白山乌桓的赫丁大王!”见到赫赫抬脚进来,赫赛儿向那位汉军将领郭奎介绍道。
郭奎连忙起身见礼。
赫赫打量了郭奎一下,冷冷的道:“这些年来,我白山乌桓虽一直在惦念着大汉,常派遣铁骑前往城下拜访问候,但所到之地都是其他四郡属地,独不至幽州,你应当知道是什么原因吧?”
赫赫满面期待的望着郭奎,等着听懂赫赛儿翻译后,接受他的千恩万谢!
不料,那郭奎却直愣愣的问道:“为何不去幽州,是何原因?还请明言示下?”
赫赛儿闻言亦是一怔,见母亲双眉拧成一团,又要发怒,忙替她说道:
“那是因为这些年,我一直在幽州。母亲感念萧太守不辞辛苦的教我汉学。”
郭奎恍若大悟,道:“原来如此!”
“不知萧太守派你来此,所为何事?”赫赫问道。
“有两件事。其一,带来些许财帛,送给大王,略表敬意。”
赫赫听说带了礼品,面色方才缓和一些。
“其二,就是想再添购些塞外骏马,或充军用,或充作货值,发至关内。”郭奎道。
“这些都是好事。不过,现在不比过去了,本地的马群明显不如前些年多了。所以,价钱也比前些年贵了不少。”
“价钱好说,只要有个价,我回去就好复命。只是为何马群会突然减少许多?”郭奎问道。
“起因还在于西面的匈奴。前些年,他们在养精蓄锐,安稳些,不但很少过来劫夺草原上的马群,而且他们的兵营被我们偷袭后,那么多战马被抢,也不敢过来追讨报复。所以,那时候,给你们的许多,都是训练有素的战马。当时,不止是你们,渔阳要的数量更多,我们白山都照供不误。”
“那现在呢?”郭奎又问。
“前段时间,匈奴左贤王栾提东率领大军过来折腾过一阵子,看势头,匈奴似已元气恢复,兵锋甚盛,我们都躲得远远的,任凭他在草原上肆意驰骋,拦截马群。后来,不知怎的,他突然撤走,本以为草原上又恢复了过去那种无人管无人问的常态,谁知根本不是这样。经常又有匈奴军出现,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动辄就冲过来把草原上的马群全部圈走。你们这次需要多少匹?”
“当然越多越好!”郭奎道。
“要这么多战马,莫非你们难道竟要打仗不成?”赫赫问道。
“不是!当下阙廷在全力修筑汴渠,减少水患涝灾,以求风调雨顺,而匈奴最近出现内乱,左贤王栾提东与右谷蠡王栾提北打得不可开交,而且两人都声称与大汉和了亲,娶到了原本出塞嫁给老单于栾提蒲奴的关雎公主。”
“关雎公主?”赫赛儿闻言一怔,忽然想起适才须卜水曾经指着明明是女儿打扮的“穆姜”为“大汉越骑司马郑异”而又称“媛姜”为“大汉关雎公主”,她本以为乃是须卜水酒后之言,不料在此无意之中却再次听到“关雎公主”几个字。
她连忙问道:“大汉可有一位越骑司马名叫郑异?”
郭奎道:“是有其人。听闻前段时间护送关雎公主出塞和亲,向匈奴屈膝求和,阙廷上下无人不闻名唾骂。”
赫赛儿立时放下心来,“穆姜”如何会是此等卑劣龌龊之人,她若不是郑异;则“媛姜”必定不是关雎公主。
郭奎继续道:“为防止匈奴有诈,或者突然来袭,所以北境沿线汉军,均须加强战备,以防不测,而并非主动出塞击敌。”
“原来如此!萧太守真是睿智,守土、发财两不误。”赫赫道,她想了一下,忽道:
“看在萧太守教授赛儿汉学的份上,眼下还有一个能让他立刻飞黄腾达、位列汉家三公的良机,不知你们的萧太守可有兴趣?”
“什么良机?请大王明言无妨,末将必会禀告给萧太守。”郭奎问道。
“赤山乌桓想袭占幽州,派出铁骑,与我白山乌桓汇合后,一同出兵。”赫赫道。
赫赛儿猝不及防,吃了一惊,原以为母亲利益熏心已被赫泰等人许诺的厚礼所动,不想她却此刻主动向幽州的汉府告密,真不知她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郭奎似乎也是大吃一惊,当即站起身,道:“大王,莫非是在说笑?那赤山乌桓与幽州之间路途遥远,放着辽东、辽西等近在眼前的边塞不攻,却为何偏偏要千里迢迢前来奔袭我幽州?”
“莫非郭都尉以为我在欺瞒于你不成?”赫赫目中精光大盛,道:“我若拿此事相欺,又有何意义?”
郭奎道:“末将怎敢怀疑大王?只是无凭无据,就算回去禀告萧太守,他也不能相信啊!必定还会将末将训斥一顿。”
“不瞒你说,那赤山乌桓来使,此刻就在白山之上,而他们的铁骑大军也正在途中。只要我一定点头,赤山、白山两地的乌桓就可合兵一处,屯集白山,觅得合适之良机,便会闪击幽州。即便萧太守得知音讯,提前做好防备,但能防得一时,又岂能防得一世?如果偌大一个幽州,长年累月的四门紧闭,我看他的太守位置也算是坐到头了!”赫赫道。
“如此天大之事,大王为何要通知萧太守?而且,大王的白山与来袭的赤山都是乌桓部族,实为一家人,却又为何要背离他们,不怕日后招到他们的报复吗?”郭奎问道。
“问得好!”赫赫道,“你们汉人有据话,叫做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白山现在是出于大汉与赤山之间,既可随赤山进攻大汉,也可帮大汉击溃赤山,那要看谁给的好处更多了!”
赫赛儿吃了一惊,此刻方知她竟如此唯利是图,洋洋得意的语调与贪婪无厌的目光又是那么的令人憎恶。
“请问大王,想要萧太守出多少财帛?”郭奎问道。
“六千万钱,一个子儿都不能少!否则,我必领兵协同赤山乌桓大军,亲自到幽州太守府上去取。”赫赫厉声道。
“如此多钱,萧太守又到哪里去凑?”郭奎苦着脸道。
“这些年,我兄长赫丁从塞外贩运那么多骏马到关内的各大小属国,多数都是经幽州通关过去的吧?他萧太守又岂能不捞个盆满钵满?六千万,我都要低了,这还是看着赛儿的面上!而且,那赤山乌桓大军不日即到,你们还得尽快给出明确回应,以便我决定帮助哪一方。若想与我为友,就备好财帛送上白山来;若想为敌,那我就自己上门去取!”赫赫道。
郭奎面色凝重,当即起身,道:“事态紧急,那末将这就下山,赶回幽州,将详情禀告萧太守,以便他定夺。有消息后,立即回复大王!”
赫赫道:“这还差不多,快去吧!”
郭奎走后,赫赛儿问道:“若萧太守愿意出钱,母亲竟真要打算帮助大汉击溃赤山的族人?”
“现在已不在于他愿不愿出钱了,而是我已经与赤山反目成仇了!”赫赫道。
“什么?为何半日之间,就闹到了如此地步?那赫泰他们呢?”赫赛问道。
“须卜水被我杀了,赫泰出言粗鲁。我一怒之下,将他抽了八百鞭子,已经撵下山去了!”赫赫道,“既然到了这一步,何不再重重敲诈大汉一笔?”
“大王的如意算盘是,萧太守把钱送上山来;赤山大舅他们途中遇到赫泰,见已与白山决裂,就撤兵返回乌桓,放弃攻汉?”赫赛儿问道。
“正是!不愧是我的女儿,一下就猜中了我的心思!”赫赫道。
“若萧太守不愿意出钱呢?”赫赛儿又问。
“那就看赤山那边你大舅他们什么态度了?”赫丁道,“他们若不计前嫌,愿意同我和好如初,那大家就继续合兵一处按照原定方略攻打大汉;若是挟怨报复,白山易守难攻,兼之我苦心经营多年,却也不是他们说来就来的地方,大家决一死战,拼个你死我活,宁可便宜了汉人和匈奴人!”赫赫道。
“那他们假意和好,然后上得山来,再反目相向呢?”
“我早已想到这种情况,断不能让他们带人马上山。我亲自率领咱们白山铁骑去途中与他们汇合。”赫赫道。
“不知母亲为什么不惜激怒赫泰,也要斩杀那须卜水?”赫赛儿问道。
“此人着实无礼!”赫赫面色突变,狠狠道:“给他一刀,都算便宜他了!”
“他究竟做了何事,以令母亲如此愤怒?”
“此人竟然攀爬到山涧溪流附近的树上,偷窥族人洗浴!”赫丁赫怒道。
“他初来乍到何以会知晓那溪流所在?母亲确定是此人所为?”
“我亲眼所见,他那身乌黑毛毳,再无第二人穿过,而且树林中还有他的腰刀。”赫赫道,她见赫赛还有询问下去之意,索性一摆手,怒道:
“不要再问了,不会错的。而且他还是一个匈奴人,仅凭这点,这就该诛杀!”
赫赫不知道的是,虽然是郑异借她的手除掉了须卜水,但无意之中也成全了她为心里永远忘不了的意中人檀驰报了乱箭穿身之仇,当然还有她恨之入骨的情敌—温芝!
当赫赛儿从赫赫的穹庐出来时,夜色已经深沉了。她没有回自己的穹庐,而是径直来找穆姜姐妹。
“今天发生了许多事,想与你们商量一下。”她一进门,就迫不及待的说道。
“不急,慢慢说,都发生什么事了?”关雎迎上前来。
“这幽州太守,我的老师萧着派出手下的一个都尉名叫郭奎,领着一些汉军,送来几车财帛,想购买一些塞外骏马……”赫赛儿就将下午见到郭奎,以及与赫赫的事详细讲述了一遍。
关雎奇道:“现在匈奴竟然在起内讧?栾提北与栾提东自称与大汉和亲,各娶了一个关雎公主?”
“是啊!可关雎公主只有一个,也不知道他们兄弟俩当中,究竟谁娶到的关雎,才是真正的大汉公主!”
“还有那个大汉越骑司马郑异,现在竟被大汉阙廷官吏当作屈膝求和的卑劣小人,而且都在人人喊打?”关雎问道。
“是啊,此人身为大汉使臣,亲送公主出塞和亲,向匈奴乞求罢战,岂能不遭人唾骂?”赫赛儿道,“身为男子,却献出女人来换取和平,着实还不如一个女子!那公主如此年轻,竟甘愿出塞,余生就如同王昭君一般,将在异族旷野之地、大漠风沙之中孤苦度过,又岂是那郑异可比?”
关雎假意迷眼,以袖掩面,悄悄望向郑异,偷偷一笑,却听赫赛儿又道:
“今日须卜水竟指着穆姜姐大呼郑异,莫非这郑异竟真是一个女子不成?”
关雎道:“那须卜水明显喝醉了,女子哪有在阙廷为官的?他还指着我大呼关雎呢!”
赫赛儿道:“此人虽然死得有些蹊跷,但论罪着实当诛。可表兄赫泰被重重责打之后,回到大舅那边,必定会添油加醋,挑唆是非,后果只怕难以预料啊!”
关雎道:“无论如何,毕竟还是亲兄妹,有些是非曲折,坐下来说开了,自会互相见谅,难不成还能拔刀相向?”
“我就担心他们会冷血无情,刀兵相见,酿下人间惨剧。其实,这些年父亲下落不明,在追查过程中,我早已有此预感。”赫赛儿道,
“适才,母亲还曾言道前番向大汉输入许多塞外骏马,赫丁舅竟来过幽州,却不到太守府与我相见,真是绝情得令人寒心!”
赫赛儿回去后,关雎望着郑异笑道:“看来你已是千人恨、万人骂的屈辱求和的罪人了,与孝武帝朝的李陵一样,无法回去大汉了!索性咱们就留下来吧,余生我陪你在一起在塞外度过?”
郑异苦笑道:“过不了几天,这里只怕就要血光四溅,化成一片火海了。真要留下来,你我的余生就剩下不了几天了!”
关雎一愣,道:“你没在危言耸听吧,那赛儿怎么办,她肯定不愿随我们离开。而且此刻,郭奎早已离去多时,咱们就是想追,也追不上了!”
郑异道:“真若危险从天而降,大难临头,祸端只怕就是出在他的身上。”
“此话怎讲?难道你担心他到不了幽州?”
郑异道:“我担心他回来得过快。而你我又无法劝阻,只能眼睁睁随着他们一同身入险境。”
关雎道:“虽然不知你在说什么,但赫赫实在是太过于贪婪,这是与赤山乌桓闹翻了,说不定她原先竟想把两边的便宜都占尽,既要萧太守的财帛,又想着赤山的那数百头牲畜!”
郑异道:“这正是她的如意算盘。她拿了两家的财物,然后退后一步,两不相帮,置身事外,任由两家对阵,若大汉取胜,则她没有帮助赤山作乱,无法加罪,自然无事;若赤山取胜,占据了幽州,岂能还在乎区区这点牲畜?”
关雎道:“难怪她能把白山带得如此兴旺,当真能把机关算尽。”
郑异冷笑道:“岂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以为得计,往往恰恰正是中计之兆!”
关雎一惊道:“难道这其中还另藏机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