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羽的到来,对病中沂王正如雪中送炭,鞍前马后的照顾着,由此他的身体方才见到好转,精神也渐有起色,挣扎着坐起来,询问卫羽,何以此时前来。
卫羽道:“小侯爷阴枫已经与蠡懿公主完婚,我又闻听沂王即将归国,便向阴侯爷提出离去,侯爷一再挽留,但我心志已决,故前来相投”
沂王大喜,道:“那你以后就出任我的卫士令吧!”接着引荐道:“这位是沂国国相谢滟!”
实际上,这几日的一路同行,一同在旁照料着沂王,卫羽与谢滟已经熟识。
谢滟指着周围的随从甲士,笑道:
“以后沂王的安全就交由足下了,随行护卫的三百名汉军,尽归足下指挥!”
卫羽也不可客气,微微一笑,道:“卫某区区一介武夫,除此之外,别无它用,那就当仁不让了!”
一行人出得京师后没多久,风雪便已停歇。
初春之时,东方正是万物复苏、繁荣滋长的节气,沿途风光无限,但见漠漠农田,荫荫盛木,鸟儿飞翔于云端,白鸥浮游在水中,远方村舍依稀可见,袅袅炊烟淡入天际。
沂王望得陶然忘机,自言自语道:
“但愿咱们沂地亦能有如此勃勃生机,百姓也如此悠然自得!”
卫羽笑道:“不知沂王事先可曾了解过沂国的风土民情?”
沂王道:“除了贫瘠狭小比较闻名外,别的一无所知!”
谢滟催道:“卫士令如果知道,就请速速讲来,我也没有听说过!”
卫羽道:“何止是贫瘠狭小,而且灾荒不断,近几年更是连年大旱,颗粒无收,百姓无衣无食之下,不是背井离乡,出外逃荒,就是聚众滋变,四处劫掠!”
沂王奇道:“那阙廷难道不开仓赈灾吗??”
卫羽道:“连年灾荒,当地官府粮仓早已见底!只能依赖从阙廷其他州郡调拨的赈灾粮勉强度日!即便如此,在运粮路上,还不断被盗贼劫掠!”
“难道阙廷就坐视不理,不派遣汉军平息盗贼?”沂王又问。
“也曾派过,但都是徒劳无功!”
“却是为何?”谢滟问道。
“那些聚众为寇的变民不是一股,两股,而是此起彼伏。汉军好不容易集结起来,备足粮草,前往平定,但是那些变民闻讯后立刻就作鸟兽散,故此汉军总是扑个空。当地官员干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坐视盗贼横行,却既不缉捕也不上报,以免惹祸上身!”
“那他们就不怕阙廷得知后一路追查下来吗?”沂王问道。
卫羽道:“如果阙廷查的紧,他们就卖力将盗贼驱赶出本境,让其一走了之;或者私下花钱,礼送盗贼出境,图个破财消灾。”
他们边说边行,不知不觉间,又过了数重山,数重水。
卫羽道:“沂王请看,此处田间一片枯黄,土地干裂,足见已许久不经甘露,距离沂国不远了!”
谢滟忽然惊道:“快看,前面道路上,来的都是什么人?”
沂王顺着他所指的方向观望,但远处道路上,无数衣衫褴褛的百姓,步履蹒跚,一个个形容枯槁,面黄肌瘦。
“这些人必定是出来逃荒的沂国百姓啊!给他们一些吃的。”沂王吩咐道。
“不可!”卫羽闻言一惊,但为时已晚,沂王身边的随从已经取出腌制的干粮,就近散给了眼前的饥民。
这些饥民已是数日未食,猛然见到食物,当即蜂拥而上,拼命争抢。后面的饥民听说前面有吃的,立刻飞奔而来,不多时便把沂王等连人带车围在核心,不由分说,疯狂抢夺。
饶是卫羽识多见广,此刻也是没有了办法,只得揣起印绶,护着沂王与谢滟,下得车来。
暮色将至,饥民们终于将沂王车仗洗劫一空,然后继续一路向西。
谢滟满面愁容,道:“此刻,我们即使到了沂国,也没有了食粮,支撑不了几日啊!”
卫羽道:“东面是济国,北面是郎陵、昌成等国,听闻沂王同济王、郎陵侯臧信交好,可否向他们暂借一些粮食,帮咱们暂度难关?”
沂王道:“这倒是个好主意,一事不烦二主,再向济王解一百匹战马,充实护卫,免得再被流民抢劫。”当下写下手书,加盖沂王之印,吩咐两名甲士,前往两国借粮。
然而,沂国都城的光景比想象中还要悲凉。城内一片破败,城墙久于失修,遍地皆是残垣断壁,简陋的茅草屋连片,半天看不到一处像样的建筑。
即便是沂王宫,也只是由几段荒废已久的残破宫墙围着,里面尽是危旧楼台。
满城街巷都是人迹稀少,偶尔有些老弱残幼听见马蹄声,不时出门张望,俱都骨瘦如柴,毫无生气。
“原来只以为沂地贫瘠,但实在没想到王城竟近成一座荒废已久的空城。”沂王叹道。
“身体健壮一些的百姓都外出逃荒,变成流民了。”卫羽道,“要想修缮宫墙、城墙,没有石材、铁匠,几无可能;而且,此地干旱已久,在宫内找到水源更是难上加难。”
“那以你之见?”沂王问道。
“我在伏波军中,曾奉命修缮城郭,给百姓穿渠引池,灌溉田亩。来时,看到南城外有几座绵延的山脉,上面倒是有些茂密绿树,明日且去看看!”
次日,卫羽到得在城南山中,果然找到几眼暗泉。不久,四个附属县的县令都已奉命赶到,但是与没来无异,他们自己都吃不饱,更别说带粮食来了,而且此行竟还打算想向沂王讨些余粮带回去。此外,他们对流民、盗匪,也是一筹莫展,束手无策。
沂王心下焦躁,将每名官员,挨个训斥一顿,分别恫吓一番,但也无济于事。
勉强度过几日,济王与郎陵侯的粮车陆续运到,只是济国国中马匹也是十分稀少,只送来二十匹,但看到王宫里的粮食很快便堆积如山,沂王的面上方才见些喜色,吩咐给城内百姓配发饭食。
又过数月,王宫的粮山变为土丘,不久之后,眼看就要还原成了平原,沂王又把卫羽、谢滟等人找来商议。
谢滟如同往常一样,讲了半天,众人皆不知所云。
沂王只得转头望向卫羽。
卫羽讪讪道:“若让我带兵,没有问题,做些小事,也无不可。但如治国理政,实在非我所长!”
沂王叹了口气,道:“莫非还要向各侯国求助施舍?”
谢滟忽道:“不必!”
沂王诧异,道:“你又有什么好办法?”
谢滟笑道:“适才沂王一句,倒是提醒我了,求人相助确是眼下唯一之道,但这次可以不用去求各侯国。”
“那找谁?”沂王问道。
“淮王!”谢滟显得胸有成竹。
“不可,那淮王为人,我最清楚,从不做雪中送炭之事,怎可求他?”沂王道。
“谢某与淮王交情还算深厚,愿不辞辛劳,亲自走上一遭,事情必成!”谢滟道。
“实在不行,谢国相去一趟,倒也无妨。”卫羽道。
“那本王就出个借据,将来必定如数奉还!”沂王道。
当下,谢滟带上盖有沂王之印的借据,率领两名随从,径直奔往淮国借粮去了。
他刚走不久,甲士忽进来禀报,说门外有客人求见!
沂王与卫羽相互对视一眼,均感诧异,问道:“何人欲见本王?”
“客人自称名叫苏仪,是沂王故交!”
“苏仪?”沂王一听,一脸茫然,奇道:“我第一次闻其名,何言故交?也罢,先请此人入内一叙,且看看是什么来路?求见本王又有何事?”
稍顷,但见甲士领进来一人,身材高大,骨骼清瘦,颧骨高耸,眼眶深陷,进门就朗声笑道:“怎么,沂王竟然不认识故人了?”
沂王定睛一看,大吃一惊,忙起身迎上前去,道:“果是故人来访!卫士令,请暂且退下!”
“诺!”卫羽见他突然之间变得如此神秘兮兮,心中不解,但还是与众甲士一同躬身退下。
沂王低声道:“原来是言中先生,几时改名唤作苏仪了?”
“现在天下遍传言中用甚么劳什子角端弓刺杀式侯,乃是钦定罪犯,在下胆子再大,此刻也不敢行不更名,给沂王带来麻烦啊!”
“有什么麻烦?那几日,先生寸步不离北宫,本王亲眼目睹,又如何能分身去刺杀那式侯?显是被人阴谋陷害!”
待言中落座后,沂王忙问:“那日先生去了哪里?究竟如何离开的北宫?可知后来发生了何事?”
言中叹道:“后来发生的朔平门之变,言某也是始料不及。当时,察觉自己已被他人设局陷害,震惊之下,忙于避祸,竟没想到无意中酿成如此惨案!”
“先生何以知晓被人陷害?我等也是在那梁松、窦固率军团团把北宫围堵之后,方才获悉他们竟然要以刺杀式侯为由,抓捕先生!”
“那日我出得大堂欲去更衣,却见一人行色匆匆自外而入,所穿衣衫竟与言某一模一样,甚至形貌也有几分相似,遂追上前去探个究竟,不料那人左拐右拐,便没了踪迹。我更觉得此事蹊跷,于是在北宫中继续寻查此人,不多时却听得梁松率军在宫门外要捉拿刺杀式侯的刺客,并声称那刺客便是言某。不久之后便又传来一片喊杀之声,我判断这其中必是有人精心设谋陷害,就躲在暗中观察动静,接着见到梁松率军闯入,到处搜索言某。情急之下,我便击昏一名南宫甲士,换上他的服饰,装作押解北宫宾客,遂趁乱溜了出去!”
“如此说来,果然是有人精心设计,派人假扮先生,刺杀式侯,然后一路大摇大摆,奔往北宫,故意引人注目。难怪有这许多人证,指认先生。只是不知刺杀式侯有无数种办法,幕后之人为偏偏要使用那角端弓?”
“此事实在扑朔迷离!其间蹊跷,言某至今尚未看透,但坚信将来自有水落石出之时。”
“不错,此事必有天下大白之日,届时一切都将一清二楚。但不知先生今天光临本王陋室,有何要事?”
“沂地本身贫瘠狭小,民风彪悍,又恰逢旱灾,颗粒无收,流民亡外,盗匪滋生,沂王此时归国,岂不濒临绝境,举步维艰?”
“先生所言极是,但父皇之诏不可违,慢说是濒临绝境,即便是龙潭虎穴,又岂敢不闯?这不,本地粮仓早已空空,精壮之民也已外出逃亡,前些时从济王与郎陵侯那里借来的粮食也即将用尽,本王正在苦思冥想何以度日?”
“想必沂王眼下不便厚颜再向济王伸手了吧?”
“是啊,刚打发国相谢滟,去淮王那里再借些粮食。如果不成,就只能再去找济王商量了!”
“恕言某直言,即便淮王、济王与诸侯国轮番愿意借粮,那又岂是长久之计?沂国最终还得靠自己来养活自己,那才是长远之道呀!”
“唉!本王又何尝不想?可眼下,城中数百军士与千余百姓的生存尚成问题,如今已是山穷水尽,又何谈长久之道?”
言中微微一笑,道:“言某正是为此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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