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贺窟哥眼睛瞪得溜圆,身边的战马也是心意相通,乖乖的爬伏在地上,嘴里咬着水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完全融入在草地上,远远看去,即便注意到这边,多半也以为只是草丛而已。
在大贺窟哥的祈祷中,那十余名突厥游骑来回巡视一番,便是打马离去。
“拜谢天女庇护”,大贺窟哥松一口气,跪在地上朝天空拜倒,满心庆幸。
契丹人关于自己始祖有这样的传说,一位久居天宫的“天女”倍感天宫的枯燥寂寞,她便驾乘坐青牛下凡游历,途中遇到一位“仙人”乘着一匹雪白的骏马,天女和仙人一见钟情,便驱赶青牛和白马离开,二人由此相爱并结合,繁衍生八子,其后族属渐盛,便是如今的契丹八部。
所以契丹人一直信奉天女,也将牛和马视作部落的图腾。
大贺窟哥翻身上马,再也不敢耽搁,一路狂奔,赶在天亮前回到营地。
一夜未眠的大贺摩会等人见到大贺窟哥终于回来也是心底一松。
“怎么这么晚?”大贺摩会凝声相问,他觉得同罗部没有道理拒绝,反抗突厥人附和草原上所有部族的利益。
大贺窟哥抓起案桌上的水壶便是仰头畅饮,而后庆幸的说道:“本该早回了,回来路上遇到突厥人的游骑了”。
大贺摩会等人一惊,忙是上下打量着大贺窟哥。
“没事,幸亏我机敏,提前发现他们,趴在草里,他们没有看到我”,大贺窟哥拍拍身体咧嘴笑道。
“那就好”,大贺摩会点点头,等着大贺窟哥继续说。
“同罗首领同意我们的计划,只要突厥人乱起来,他就进攻”。
“好”,大贺摩会噌的站起身来,压低声音道:“那今夜子时,便叫突利死在漠北”。
大贺窟哥等人一脸兴奋,唯有阿会苏支脸色有些迟疑。
“摩会,突利不能死”,阿会苏支斟酌一番直接说道:“至少不能死在我们手里”。
大贺摩会眉头紧蹙,“为何?”
突利可是他的心头大恨,这么多年来,突利执掌草原东部,欺凌太甚,他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
“他毕竟是突厥小可汗,若是死在我们手中,肯定引得突厥人疯狂报复”,阿会苏支沉声说道。
“那又如何?”大贺窟哥一脸无所谓,“既然已经决定起兵,还惧怕他报复不成?”
不过大贺摩会似乎是明白阿会苏支的意思,拧眉点点头,说道:“如果我们杀了突利,那就给薛延陀分担压力了,突利…不能死在我们手里”。
大贺窟哥也是反应过来,若是突利死在契丹各部手里,颉利可汗为突厥汗国的颜面,一定是尽起大军讨伐,那样的话,他们契丹各部就将独自面对突厥大军,薛延陀将在漠北安然无恙。
随后大贺窟哥看向父亲,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见父亲看过来,大贺窟哥便直接说道:“同罗部想跟我们联姻,将他的女儿嫁给我,让我问问父亲你的意思”。
大贺摩会一愣,然后便是脸色一沉,“他不信任我们?”
“不是”,大贺窟哥知道父亲也是跟他先前一样,有所误会,直言道:“同罗首领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有意加深两部联系,若是父亲有意的话,可在事后再跟他商议”。
大贺摩会脸色一缓,点点头道:“那等赶走突利,我再看看”。
风雨欲来,然而突利听到昨夜游骑回报,四周五十里,已经进行全面巡查,并无异常,突利心里也是略微安心,当即下令,休整一日,明日正式出击。
突厥局势暗流汹涌,颉利可汗尚且不自知,至今依旧认为薛延陀不过是癣疥之疾,依旧在阴山王庭里饮宴游猎。
而大唐,李世民的注意力全在西北之地。
西北,凉州,姑臧城。
街道上一阵混乱,车驾横冲直闯,街边的摊贩仓惶躲避,也有人来不及避让的人便是惨遭马匹冲撞,瘫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面对这种蛮横的出行,姑臧百姓敢怒不敢言,只得默默忍受,因为他们知道车驾的主人他们惹不起。
一名西域来的胡商停在客栈门口,准备卸货住店,只是反应慢了一些,骆驼受惊便将货物掀翻一地,胡商大怒,正准备破口大骂,旁边一名小厮急忙制止。
“客官息怒,千万不能动怒”,小厮一脸惊惶的拉扯着胡商衣袖。
胡商更是愠怒,“将我的货品撞翻,他们要道歉赔偿”。
“哎呦你可别大声了”,小厮吓得忙将胡商拽到一边,“那是长乐王的车驾,我们惹不起”。
“长乐王?”胡商一愣,然后便是恼怒道:“大王也不能这般行事”。
“惹恼长乐王,休说你的货物,命都没有了”,小厮见这胡商好不晓事,也是气恼,附耳说道:“长乐王在凉州就是天,杀人都不用经官,你再胡言,我们可不敢接待你了”。
胡商刚刚也是气头上,现在明白身份差距,也只得气哼哼的应着,看看街上的人全部闷不做声,一副习以为常的神情,胡商也知道他只能自认倒霉。
先前过去的车驾正是凉州都督、长乐王李幼良的车驾,长乐王,那可是当今圣人的堂叔,地位尊崇,如这小厮所言,在这凉州,长乐王便是天。
李幼良出得姑臧城后,便是换乘骏马,陇西李氏,作为飞将军李广的后人,弓矢便是家传绝技,如同闻喜裴氏擅长剑法一般,李氏的人向来擅长弓矢,李渊以雀屏中选而闻名,李世民也是箭法卓绝,李幼良作为李氏嫡系,自然是也是精通骑射
来到凉州上任之后,李幼良其他的正事没有,第一时间便在城外布置猎场,大肆圈地,占用农田山地数百亩,建起围场,以供他游猎,这是他最大的喜好。
凉州之地,向来民风彪悍,多有善于骑射之人,李幼良身边也很快聚集起一些当地的“豪杰”,名谓豪杰,不过是一些横行乡里的无赖地痞而已。
“大王,今日兴致如何?”一个身材壮硕的汉子,身穿一身胡服,打马来到跟前笑道。
往常他如此相问,李幼良一定颇有兴致,玩得尽兴的时候还不吝赏赐,他们这群人每日里无所事事,唯一的任务就是将李幼良给哄高兴。
只是今日李幼良闻言只是瞥他一眼,然后将手中的宝雕弓直接扔到一边,打马便是狂奔。
身后众人一脸茫然。
“大王,这是怎么了?”
“你问我?我如何知晓”。
“赶紧跟上,大王若是心情不快,我们也没好下场”。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赶紧跟随李幼良策马狂奔。
“大王好骑术啊”,一名长相粗犷的汉子恭维道:“我自幼生长在马背上,差点跟不上大王了”。
其他人也是纷纷附和。
往日的李幼良听到吹捧,那一定是洋洋得意,再顺手赏赐一些金银,只是今日,李幼良没有任何反应。
驻马凝望天边良久,李幼良翻身下马,身后的人立即上前服侍,布置软榻,奉上美酒。
李幼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看看这些陪他游猎的闲汉,沉声道:“本王的好日子到头了”。
众人闻言纷纷愣住。
“大王,这怎么会呢?”
“大王你可是天潢贵胄,好日子享用不尽呢”。
李幼良摆摆手,脸色凝重的说道:“走私的事露了,已经捅到朝堂上,圣人安排人来接替我了”。
众人闻言大惊,脸色骤变。
这些人全是姑臧城的闲汉地痞,平日里自称游侠,也没有在官府担任任何职位,眼见和学识非常低,但他们非常清楚,一旦长乐王罢官回京,他们的好日子也将到头。
“大、大王,走私是什么罪?”一名闲汉问道,他心里已经是惴惴不安。
长乐王瞥他一眼,淡淡说道:“杀头”。
“啊…杀、杀头”,众人吓得惊慌失色。
沉默良久,终究有人哆哆嗦嗦的壮起胆子问道:“大王,你就这么认罪了?”
其他闲汉也是眼巴巴的看着李幼良,眼里满是希冀之色。
“不然能如何?”李幼良心烦意燥,恼火的说道:“现在圣人一句话就可能决定我的生死,我回到京城,再去求求太上皇,或许圣人可以宽恕我”。
李幼良虽然凶暴狠戾,但是基本的思路还是很清晰,他毕竟是太祖之孙,太上皇的堂弟,当今圣人的堂叔,只要他态度良好,李世民不至于取他性命,毕竟李世民也是需要名声。
“那、那我们呢?”一名闲汉顿时有些激动,一脸惊恐的问道。
“本王自身难保,你们也自求多福吧”,李幼良慨叹一声,然后只是自顾自痛饮。
众人面面相觑,低头不语。
待李幼良已有八分醉意,众人将他搀扶进车驾里,送回凉州都督府。
都督府外,一处酒肆内,一众闲汉聚集在这里,气氛沉重。
为首一人,嘴角有一块刀疤,名叫马四,以前是戈壁滩上的马贼,后来攀附上李幼良,向吐谷浑等部族走私赚取暴便是马四的提议,他也隐隐是这群闲汉里的话事人。
“四郎,你拿个主意吧”,另一名汉子沉声问道。
“是啊,大王他性命无忧,回去京城依旧是富贵快活,我们可怎生是好?”
“新来的都督如果知道我们干的事,一定饶不了我们”。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叽叽喳喳,马四眉头一皱,拍案叫道:“嚷嚷什么,天还没塌呢,慌什么”。
说完之后,马四看一眼众人,“这事也好办,只有两条路,第一,我们跟大王一起去京城。第二,把大王留在凉州。
反正我们不能离开大王,一旦没有大王庇护,我们先不说能不能活命,至少别想着逍遥快活了”。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附和。
“不过,我看大王的意思,他是不会带我们去京城了”,但是接下来马四声音沉重的说道。
“那就把他留下”,一名汉子咬牙切齿的说道:“他总不能只顾自己,不管我们死活吧”。
众人听得这话,顿时脸色一变,齐刷刷的看向出声的瘦削汉子。
马四怒斥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瘦削汉子冷笑一声,“兄弟几个都是自己人,常年在这凉州地面上混的,也都知根知底,就不要装什么良善之辈了,刚刚四郎也说得非常明白了,一旦离开大王的庇护,我们没有活路”。
说到这里,汉子扫视一眼众人,嘿嘿一笑,“旁的不说,先不提那新上任的都督,只这凉州官府就绕不得我们”。
“四郎,你开春的时候在城西把李裁缝家的娘子弄死了”。
“阿七,你村里的地也让你占得差不多了吧,听说里正的腿让人打折了?”
“还有你,老武,城东赌坊的那些人命也藏不住吧”。
“我们有一个算一个,屁股底下就没有干净的,现在靠山一走就想做良家子?没那么容易的”。
听到瘦削汉子一连串的话,众人也是心情沉重。
马四这时候也是叹道:“老侯说的没错,想要脱身,千难万难”。
“那四郎觉得应该怎么办?”
“对啊,侯大,你向来就有头脑,也提个主意”。
众人纷纷叫嚷道。
“噤声”,马四眼睛一瞪,“这么大声,不要命了?”
然后看向老侯,“侯大,你有什么想法?”
侯大闻言眼睛一眯,“到这份上了,咱兄弟几个也豁出去了,反正咱没家没业的,没有拖累”。
“依我看,不如劝大王去投突厥”,侯大语不惊人死不休,一语惊呆众人。
“什么?叛逃突厥?”马四也是一脸惊诧,他也没想到侯大的胆子竟然这么大。
“四郎说的甚话,甚叛逃?咱也不是良家子,咱这叫投奔”,侯大咧嘴一笑,压低声音说道:“我有个过命的兄弟,现在在朔方,也是给突厥人做事,那牛羊成群,还有妻妾好几个,不是神仙一般的日子,我们每日每夜的伺候大王玩乐,受人管教,看人脸色,忒不爽利”。
“可、可是大王他愿意去吗?”有人哆哆嗦嗦的问道。
马四瞥他一眼,没有说话。
侯大笑道:“去与不去,可由不得他,在这城里,他是天,出了凉州,他能如何?”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侯大竟然打算劫持长乐王。
“侯大,你觉得可行?”马四沉声问道,对于劫持李幼良,他们心里没有任何负担,原本就是闲汉流氓,对李幼良下手并不会感到一丝一毫的愧疚,什么忠义廉耻,对他们而言完全是不存在的。
“他毕竟是当今圣上的堂叔,身份非同小可,相信突厥可汗一定非常喜欢这份大礼的”,侯大阴恻恻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