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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高冲便是仔细的观察泥城的地形地势,他虽不是专业的建筑人员,但多少也是有些了解。
泥城也并非是完全无组织无纪律,广州这边的海商也有安排人员常驻泥城,处理一些基本事务,最起码桅杆上的灯油便需要有人运维。
当田阳明把人寻来的时候,高冲也是无奈,只见一个面黄肌瘦的老汉佝偻着身体来到跟前,艰难的躬身拜见。
高冲忙是搀扶,“老丈便是这泥城的人?”
听得高冲的话,老汉颤颤巍巍的点点头。
“那老丈对泥城的地下水脉可清楚?”高冲附耳问道:“也就是哪些地方有水,哪些地方没有水?”
老汉再次点点头。
“那劳烦老丈带我们去看看可好?”高冲尽量保持温和的语气。
老汉还是直点头。
整整一天时间,高冲以脚步丈量着整个泥城的范围,实际上泥城本来也不大,四面土墙围起来也不到十里,只是这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当夜,高冲回到番禺城,书房之中,灯火通明。
接下来,一连数月,高冲便是忙得脚不沾地,先是在城外拜祭海神,并在祭坛上发布《告鳄鱼文》,发布通告,正视宣布全民猎杀鳄鱼,并在市舶司收购鳄鱼皮。
不知廉耻的高经略再次展露他那超凡脱俗的文采,一篇气雄势深的《告鳄鱼文》,使得高经略再次名动天下。
“维年月日,岭南经略使、广州大都督、冠军大将军,燕国公高冲,使长史杨世略、司马冯游、县令田阳明等,以鸡一、鸭一,投番禺之池沼泽,以与鳄鱼食,而告之曰:昔先王既有天下……
经略使受天子命,受此土,治此民……
鳄鱼有知,听经略使言:岭南之土,大海在其南。鲸、鹏之大,虾、蟹之细,无不容归,以生以食,鳄鱼朝发而夕至也。
必尽杀乃止,其无悔!”
简而言之,本官高冲,现在牧守岭南,现在给你们喂食一只鸡和一只鸡,你们如若识趣,南边的大海里可以容纳鲸鹏虾蟹,无所不容,你们如果愿意迁徙到大海的话,朝发夕至,但如果你们不愿配合,那就休怪本官无情,杀尽鳄鱼,绝不后悔。
其实这一只鸡、一只鸭高冲甚至也有些舍不得,但仪式感已经烘托到这个份上,如果没有祭品的话,太过儿戏,在高冲看来,这鸡鸭真是浪费了。
通告一发,番禺城乃至于广州,迅速沸腾,百姓苦鳄鱼久矣,有时候走在路上都容易遭到鳄鱼袭击,特别是孩童,经常失踪,也就是亡于鳄鱼之口。
现在官府下令捕杀鳄鱼,一张鳄鱼皮竟是值钱一贯五百文,财帛动人心,全民迅速开展轰轰烈烈的捕杀活动。
高冲耗费数日,将《开越城建图》、《开越塔设计图》还望《海关建筑图》完稿,再找来岭南一流的建筑匠人一同修正。
高冲虽然对城建布局,以及对灯塔的造型已有定稿,但还是需要专业匠人来修正,毕竟高冲可不懂那些建筑原理,比如高冲亲笔绘制的灯塔图,那匠人只看一眼,便是指出多个不合理的地方,比如梁柱受力点等等。
高冲在岭南轰轰烈烈的开展建设,长安的李世民也是夙兴夜寐,忙得不可开交,一边关注着草原局势,一边掌控着天下大局。
对于岭南的奏疏,李世民向来是优先处理,高冲的许多举措早在离京前便已经跟李世民有过汇报,随着甘露殿下达数道旨意,岭南也再次进入朝廷的视野。
首先将罗州划出高州都督府,拜谈殿为罗州刺史,谈珩为石城县令。
其次征调江淮水师,主要是扬州水师一千人,并五艘楼船,沿海路南下,成立南海水师,满编三千人隶属于广州大都督,由大都督兼任水师统军。
最后命令军器监对接岭南经略府,在扬州大都督成立扬州甲坊署,经由水路采购岭南鳄鱼皮,制作皮甲。
甲坊署直属于军器监,由扬州大都督府负责场地人工,广州大都督府负责原料供应,甲坊署设令一人,由内侍充任,位列正八品,丞一人,由匠人充任,位列正九品,专司制作皮甲。
一连数道旨意,将朝野的目光引到岭南,而李世民也对北方的幽州大都督府,下达一道密令,命令内容,不为人知,但是刘弘基看到后,似乎已经看到泼天的功勋在跟他招手。
不出意外的话,终究还是出意外了,突利小可汗一路上提心吊胆的率领大军直奔漠北。
突利自有他的小心思,并不打算直面薛延陀,便是绕路寻到一个叫同罗的部落,试图以大欺小,随便捞取一些战功便寻机撤军。
同罗部落是铁勒人的一个部落,在突厥语中,便是“豹”的意思,这个部落在草原上也是属于中等部落。
据《新唐书》记载:“同罗在薛延陀东北,距京师七千里而嬴,胜兵三万,贞观二年,遣使者入朝,久之,请内属,置龟林都督府,拜酋时健啜为左领军大将军,即授都督,安禄山反,劫其兵用之,号‘曳落河’者也”。
同罗部的首领叫时健啜,他跟大贺摩会极其相似,同样深恨突厥人的压迫,所以夷率领薛延陀起兵造反,反抗突厥的时候,时健啜立即响应。
还有一点,时健啜对于中原王朝也是心生崇慕,他觉得中原王朝至少讲究道理,以理服人,以德服人,而不是如同突厥颉利可汗一般,横征暴敛,肆意掠夺。
突利率领大军来到同罗部的时候,时健啜惊慌不安,第一时间向薛延陀求援,同时,准备迁徙老弱。
只是时健啜没有想到,当夜便是有人来到同罗部。
“你是契丹人?”
同罗部,大帐之中,时健啜看到来人的装扮立即惊怒道:“我铁勒人跟你契丹人从无仇怨,你们这是何意?”
“首领不要动怒”,那使者立即伸手安抚,“我是契丹大贺部的人,我叫大贺窟哥”。
时健啜凝目一看,只见这人年约十八九岁,甚是年轻,一双眸子精光烁烁,身躯挺拔,显得勇武且有智慧。
当即问道:“大贺氏?你跟大贺摩会是什么关系?”
契丹族作为草原上的势力并不弱于铁勒人,契丹八部已经在隋末时形成部落联盟,共推大贺氏为大酋长,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大贺摩会作为第二代大酋长,雄壮有威名,在草原上也是颇有名声,时健啜虽然没有见过,但至少也是听过大贺摩会的名字。
“正是家父”,大贺窟哥点头一笑。
“原来是契丹少酋长”,时健啜心里一惊,然后伸手向一边,示意入座,问道:“你父亲的名声我也是听过,我们铁勒人跟你们东部的契丹人向来少有联系,互不侵扰,现在你们为什么帮助凶恶的突厥人?”
大贺窟哥小小年纪,但是并不怯场,闻言只是笑道:“谁说我们契丹人是来打铁勒兄弟的?我们都是兄弟,不是吗?”
时健啜一愣。
大贺窟哥也是脸色渐渐肃然,“我父亲让我来告知同罗首领,明日子时,共击突厥人”。
时健啜一惊。
大贺窟哥继续说道:“我知道同罗首领有疑惑,但你要知道,饱受突厥人压迫的部族,不只有你铁勒人,还有我们契丹人,还有奚人,还有靺鞨人,突厥人贪得无厌,索取无度,现在真珠可汗在漠北起兵反抗,我们东部各个部族无不拍手称快。现在正是覆灭突厥,争取自由的绝佳机会”。
时健啜一脸凝重,“你让我怎么信你?”
“不需要信”,大贺窟哥很是自信的说道:“明日子时,但见突厥大营乱起,我契丹勇士杀得突厥人狼狈逃亡的时候,相信同罗首领自然有决断”。
“好”,时健啜拍手称赞,“就凭你这句话,我信你”。
然后一脸欣赏的看着大贺窟哥,“窟哥小小年纪便有这般胆识,很是了得啊”。
大贺窟哥傲然一笑,“若是怕死,怎能称得上勇士”。
“好”,时健啜再次拍手叫好,略一思索便是问道:“窟哥你可有女子?”
大贺窟哥闻言一愣,然后摇头一笑,“还没有在草原上闯出威名,不要女子”。
“有志气”,时健啜现在越看越觉得这年轻人前途无量,当即直说道:“草原汉子也不藏着掖着,我有一个女儿,今年十五,她可是我们铁勒的明珠,就像月儿一般亮丽洁白,我要将她嫁给你,你可愿意?”
大贺窟哥彻底愣住,反应过来后,皱眉问道:“首领觉得只有这样,我们才可以共击突厥?”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时健啜这时则来兴趣,反问道。
“若是,我为大局思量,现在便可同意。若不是,则需要回禀我父,由他来决定,你我两部是否联姻”。大贺窟哥一本正经的回应道
听到这有理有据的话,时健啜更加满意,直接说道:“我明确告诉你,不是,你回去跟你父亲说明情况,我愿意跟他结为兄弟,你我两部永远是兄弟”。
大贺窟哥欣然应诺。
亲自送大贺窟哥离开营帐后,时健啜兀自点头称赞,“这个少年,以后一定是草原上的雄鹰”。
真如时健啜所言,在原本轨迹上,大贺摩会投奔大唐,赐姓李氏,即李摩会,授左屯卫大将军。
贞观七年,李摩会病逝,其长子大贺窟哥继任契丹大酋长之位,其次子时年十四岁,承袭余荫,因父荫,担任左屯位将军,赐姓李,取名李范。
而大贺窟哥则在东北继续统率契丹八部,太宗东征高句丽时,大贺窟哥奉命从征,因功授予左武卫将军。
后来太宗在契丹故地设立松漠都督府,由大贺窟哥担任第一任松漠都督,兼任左领军将军,爵封无极县男,赐姓李,即李窟哥。
大贺窟哥离开同罗部后,一路向西绕行,绕行数十里后,再折返向南,转而向东,这是他父亲大贺摩会和阿会苏支等人商议后的计策,在最大程度上避开突厥游骑,确保安全无虞。
只是大贺摩会等人终究是低估了突利小可汗的智谋,突利小可汗虽然性格暴戾恣睢,喜怒无常,但是有一点不可否认,突利小可汗确实有些头脑。
突利小可汗崇慕汉家文化,一直以来对于中原的经史典籍爱不释手,他也确实颇有天赋,那些枯燥乏味的经史,他读起来甘之如饴。
长年累月下来,自然而然也从书籍中获取到一些智慧。
从另一方面来说,当年颉利可汗野心勃勃,强势的夺走可汗之位,年仅十八岁的突利小可汗势单力薄,身仅有一些父亲始毕可汗的亲信在支持他。
在这种情况下,突利不仅没有受到颉利可汗的迫害,还侧面的逼迫颉利可汗不得不封他为小可汗。
这也足以证明突利小可汗肯定不是废物,虽不是智计过人,但至少也是颇有头脑。
论起这种心理层面的谋划,中原读书人远胜于契丹人,饶是大贺摩会有些智谋,但也架不住突利小可汗这个熟读经史典籍的汉化突厥人啊。
更何况自从出征以来,突利的心里便是对大贺摩会等人多有提防,现在兵临漠北,突利更是万般小心。
驻营之后,突利召来心腹大将,“天黑之后,你派出五百轻骑,从营地四周向外延伸至五十里,往复巡察,但见可疑人等,可先杀之”。
突利的意图也很明显,其目的便在于切断周边的联系,唯恐契丹人暗通漠北叛贼。
而大贺摩会等人只以为绕道而行便可以躲过游骑,也是对突利有所轻视。
年仅十八岁的大贺窟哥仰头望天,看准方向便是纵马狂奔,心中也是激荡不已,终于可以反抗突厥暴政,大贺窟哥心里畅快极了。
忽然,大贺窟哥脸色陡然一变,急忙勒马停住,并且迅速将腰间水袋塞进战马的嘴里,拍拍战马的头颅,一同爬伏在地上。
只见远处山坡上,在明亮的月光照耀下,十多个黑影正在快速的移动。
大贺窟哥把伏在地上一听,清晰得听得到马蹄之声。
“这是、突厥人?”大贺窟哥的脸色逐渐变得凝重,缓缓摘下弓矢静静地等候着。
他心里也清楚,若是正面对抗,他定量命丧于此,现在唯有祈祷突厥人不来这处山凹巡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