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看似很遥远很漫长。
但时间往往在不知不觉间就流逝了。
恍惚之间,于可远想起自己的上一世,还有,这一世的这一年多……
过去的人们总说,甜言蜜语最不可信,无论男人还是女人,一转身就忘得什么都不剩了。
但于可远却相信,不仅相信高邦媛的认真,也信他自己。
案上的红烛爆了一声,火光骤然一亮,然后又晦暗下来。
“今晚的蜡烛不能灭。”于可远轻声道:“阿母特意嘱咐我,要一直烧到天亮。”本该是最不信怪力乱神的人,这时竟也在乎起来了。
“嗯。”
高邦媛望着那摇曳的烛火……
他们总不能就这样一直趟到天亮,明早还有一大把事情要忙的。
“你口渴吗?”
高邦媛连忙道:“累坏了吧?桌上有茶壶的。”
“倒两杯吧。”
高邦媛端起茶壶,倒了两杯。
但这并不是茶水,其实是酒水。
那种淡香的酒,颜色也是微红色。
“是酒吗?”
嗅到了一丝香醇,高邦媛小声问道。
“没错,是俞将军送的葡萄酒。”
于可远不免感慨。
现在看到这个,竟然有些时空交迭的错乱感。
“这是合卺酒,怎么也得喝一杯。”
高邦媛给于可远递了一杯酒,另一杯自己端在手里。
两个人手臂相缠,都向前倾着身子,仰头将酒饮尽。
合卺(jin,三声)即是成婚的意思,是汉族婚俗之一,最早在周朝出现。合卺本身就寓意着吉祥美好,配上酒,或许还添了一层天长地久的好兆头。
这杯合卺酒甜中带涩,甘中含酸,一杯酒回味绵长。
红葡萄酒本来就很难醉人,何况是这样一小杯。两人喝完,就着酒色微醺,酒香、体香和熏香的气息再度交融,弥漫在屋子里,令人欲罢不能,自然又是一番碰撞。
……
早上,高邦媛先醒了过来。
或许是因为那种事,男人总要更累一些,这时候还在睡着。而高邦媛已经习惯每天这个时候醒,不早不晚,没有偏差。
但刚醒来那会,她还是恍惚了一阵。
只觉得胳膊和腿不像是自己的,身体有种被撕裂的痛感。
天还没大亮,帐子里显得更晦暗。
她轻轻侧过头,望着睡在身旁,和自己枕一个枕头的于可远。
这座偌大的府邸,其他东西都不属于自己,唯独这个人是她的……也因而,这座府邸既属于她,她也属于这座府邸。
小远……
夫君……
高邦媛眨了眨眼睛,心底轻轻念着这两个称谓。
真好。
两个原本不甚相关的人,忽然就成为密切不能分离的关系,甚至比父母兄弟姐妹还要亲近。
高邦媛静静地望着还在熟睡的男人,嗯,醒时是那般胜券在握,风流倜傥,但睡着了,更多一番他这个年纪的稚嫩和可爱。
“咦?”
高邦媛轻咦了一声。以前没留意,这时于可远的下巴竟然又一些胡毛?不多不浓,刚刚冒出一些茬来。
软……还是硬?
高邦媛本想着伸手蹭一蹭,但他那样累了,蹭醒自己还要心疼。
但不管怎样,男人成熟的标志之一便是长胡须,不然怎么会有毛都没长齐这样骂人的话?
或许注视也是有重量的?
于可远眼睫毛轻轻动了两下,然后睁开双眼。
还不等高邦媛说话,双手直接搂住她的腰,将她抱进怀里。
“别……”
高邦媛一惊,连忙挣脱,却根本挣脱不开,心慌地道:“天亮了……外面有人!”
于可远傻笑着,“我什么都不干,抱抱还不行吗?”
“昨晚后来那两次,你也是这样说的……”
于可远努着嘴,“我……”
“你什么你……不要说了,再被外面的人听见。”高邦媛似乎害怕于可远动作太大惊动外面的人,非常顺从地躺在于可远怀里,手轻轻捏着他的肚皮。
于可远紧紧抱着她,秀发落在眼角,闻着发间的清香,“媛儿,醒多久了?”刚醒来的声音还有些沙哑。
“刚醒。”
两个人没再出声,就这么静静地躺着。
不知过了多久。
“明早要回京了吗?”高邦媛语气有些空灵。
“嗯。”于可远轻声说,“抓了好些人,一直押在山东难免会生变故,师相和张大人他们不能再等。我本该留一阵子的,但师相的意思,让我跟着一起回去谢恩。”
“高阁老说的是正理,你虽然有了一官半职,但初入官场,脚跟都没站稳,这些事情不该让高阁老提醒,你心里要有数。”
“可我……”
“在这里和在京城是一样的,小远,你在哪里,我们的家就在哪里。”高邦媛的手伸过来,被他紧紧握住。
她继续道:“你我已是一体,夫妻同心方是正道,明日一早便跟着阁老他们回京吧。”
于可远沉默了一会,才缓缓道:“好。”
“等阿福将织坊的事情处理差不多了,我和阿母阿福会一同进京找你的。”高邦媛又道。
“跟我一起回京吧。”
“你呀!”高邦媛按了按于可远的额头,“平日里那么精明的一个人,这时候反倒糊涂了。我若跟你进了京,旁人看见会怎么说?女子本就该在家侍奉公婆,阿母在哪里,我就该在哪里,我只当你是糊涂了,才说出这样的混账话。”
于可远什么都不再说了。
他知道,她是他对的人,一生都对的人。
“真像一场梦啊……”
于可远忽然感慨了一声,“我不会还在梦里吧?”
高邦媛既觉得怜惜又想笑,将他的手拉出被窝,轻轻咬了一下手腕,“你看,疼吗?疼的话就不是在做梦。”
于可远脸蹭一下就红了。
“还是想做梦,春秋大梦。”
高邦媛脸也很快红了,知道他这话里的意思,“想得美,该起来了吧?外面的人影晃了好半天……”
应该是蓝心她们,等着给新婚夫妇梳洗打扮呢。
想到蓝心,高邦媛忽然又想到暖英,当然不是思念什么的,若没有那些插曲,暖英本该作为陪嫁丫头填房的。现在连个陪嫁丫头都没有,会不会太委屈于可远?
自古以来,汉族皆是一夫一妻,正妻有着难以撼动的地位。三妻四妾听着像是好几种妻子,其实这七种都是妾室,只是等级不同的妾室罢了。于可远答应过自己不会娶妻,当然不会有三妻四妾,但陪房丫头这种……总该有几个吧?
“小远,你觉得蓝心怎么样?”
“蓝心?高夫人调教出来的丫头,当然是好的。”
“那我把她填进房吧?”
“想什么呢?”
于可远皱着眉望向高邦媛,“我啊,有你一个就够了。”然后咧嘴一笑,“媛儿,你不会是怕累坏了自己吧?”
“就会贫嘴,我是怕外面说我善妒。”
“善妒怎么了?谁爱说就说去,她们想妒忌,自家老公还不让呢!”
于可远说得理直气壮,高邦媛根本驳斥不了。
“起床吧?”
“嗯。”
话虽这样说,但两人谁都没动。
“是该起来了。”高邦媛又说。
“没事的……”
不知怎的,或许是明天就要分离,此刻不想有一瞬的分别,于可远的耳根子都红了,“她们今天不会进来的,等我们唤了再说。”
两人都有早睡早起的习惯,高邦媛就更不必说。但两人为何没起来,咳,这个原因嘛……
大概或许,古往今来,新婚燕尔,第一天都会让新人多睡一会吧?
“哦,对了,有个东西是阿母让我给你的。”
于可远将案上的一个金丝楠木匣子拿过来,个头不大,但拿在手里有十足的重量。
“这是什么?”
进婚房时,高邦媛就瞧见这个了。
“打开看。”
匣子并没上锁,打开来看,里面是一个个打了绳络的红色绢包。高邦媛随手拿出一个,颠了颠,就知道里面是银子。
“这……”
于可远轻笑两声,“你是女主人,旁人若来道喜,辈分高的自然有阿母照应,和咱们平辈的或是晚辈,该你出面,你要发人赏钱的。阿母让人备了些。”
高邦媛知道,这应该是于可远自己想到的。并不是说邓氏不想给自己钱,而是邓氏作为于府的女主人,初来乍到,从小门小户到这样的府邸,需要过手的事情太多太繁琐,这段时间都熬出了白发,很难想到这样的小事。
她心底感动,也没有戳穿他。
夫妻或许就该如此,互相体谅,互相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