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邦媛坐在婚床上,脑袋晕乎乎的,今夜屋子里的熏香气味似乎和往常不太一样,软绵绵又有些香甜。
绝不是檀香,但也该不是百合和龙涎,所以是……
隔着红盖头,她环视了四周,帐子是邓氏和阿福亲自编织的枣红色的春燕棉花帐,内嵌着时下最流行的镏金喜鹊登梅,真有钱啊!
火红的烛光下,不停闪烁着金和红。
往床下看,床单和被褥是外祖母的手艺,大朵团花象征着喜庆和团圆。
她双手轻轻在团花绣纹上摩挲着,心底想着很多事,然后就听到了门外传来的……不是很沉稳,嗯……歪歪斜斜的脚步声。
高邦媛双手不由攥紧了一些。
看样子,喜酒是没少喝。
于可远进屋之前,高邦媛已经坐到了塌边。
“可远……”
这时候她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忽然想到这身大婚袍服的领子似乎是大了一些……所以,肩膀露出来了一部分,嗯,是很多。
都是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然后就听见于可远已经将门轻轻掩住,还上了闩,沉默地走到卧榻边,坐在高邦媛身旁。
现在,该说点什么?
或许是因为……大婚之日发生了太多,虽然两位新人并没有直接被卷入那些阴谋里,一些风声总是能吹过来的,就有一种在动荡和霍乱中成就的感觉,好像自己已经不是自己,忽然成为了另外一个人。
但扭头望着于可远坐在旁边一动不动,难道他也很紧张?
平日里就属他手最不老实,嘴当然也没闲下来过,像这样却是极少见的。
高邦媛渐渐定下神来,这一定下来,就想起拜高堂之后邓氏对她说的悄悄话。
可远是贫苦出身,自小没人教他什么,虽然以前和一帮混混在外面瞎混,但也没人伺候。这个伺候,当然是要打问号的。
可远,似乎不懂男女之事。
可远……嗯,高邦媛总结一下,邓氏的意思就是,于可远还是个处男,在这方面简直是一张白纸,所以大婚之夜就要高邦媛主动一些,热情一些。
这……
高邦媛抬着头。
知道他在看自己,一些不好意思的情绪反而会让人欲望大发。
但好在害臊脸红什么的都会被红盖头遮住,手足无措嘛,他大概也是看不到的。
高邦媛瞧瞧在心底这样安慰着自己,居然还有些暗自窃喜,有点想笑?
奇怪的念头。
这种复杂至极的心情,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
高邦媛缓缓伸出手,握住了于可远的双手,慢慢抚摸着他的手背。
想到今后自己的一生,便要与眼前这个男人一起走下去,不论寒暑,不论福祸。
“可远。”
于可远立刻反握住她的手。
高邦媛心脏快要跳出来了。m.qqxsnew
现在该干点什么?于可远是没经验,但她难道就有了?嬷嬷们说的那些话,基本都是形式,内容一点没有。何况嬷嬷们自己都是一生未嫁,那些建议能不能靠谱还得打个问号。
于可远从袖子里拿出了什么东西,递给高邦媛。
高邦媛接过来。
是一块快要化掉的糖,嗯,应该是喜宴里的喜糖,糖皮是合欢并蒂金线刺绣,说实话,这样一张糖皮应该够买一马车的喜糖了。就算很喜气吧,未免有些奢侈。
高邦媛顺着红盖头的缝隙将喜糖反过来看看,应该是山东织染坊的名师们织出来的……嗯?不对!太不对劲了!
她仔细盯着那些金线,歪歪扭扭,实在是粗糙至极,不可能由名师编织,就算是刚学的绣娘也不会织成这个样子。
是可远织的?
他……堂堂男人,竟会为了自己编织?
“媛儿,虽然别人都说今天咱家多喜临门,在我心里头,今天,我娶妻成亲……却让你担惊受怕,不能全心全意只为你,太委屈你了。”
“一个完整的婚礼,哪怕没有这些身份显赫的人,简简单单……我宁愿是这样。可是,都怪我无能,最后这时刻,总该是甜的。”
是啊,这是一块甜的喜糖。
“这是,哪里弄来的?”
“宫里赏给裕王府的,我求的谭大人。”于可远摸着高邦媛的手,也摸在那片糖纸上:“这个糖纸是我让阿福教我编的,编了好多都拿不出手,这个是最好的,我知道还是难看,但……”
“好看。”高邦媛摇摇头,鼻子酸酸的,“很好看。”
“你……喜欢吗?”
高邦媛声音轻轻的:“喜欢,可远,我很喜欢。”
于可远笑得像个孩子,“那,我们一起吃吧。先揭盖头。”
红彤彤的盖头罩在头顶。
从外看,这顶盖头应该不会太沉,但穿金戴银玛瑙珍珠什么的,分量十分重。
“好。”
“那,我要掀了。”
极品的绸缎料子,沉厚密实,将外头遮挡得相当严密,只能从金丝银线的缝隙里看到烛光帐幔和人。
高邦媛这时就像所有人那样,微微仰着头,然后微合着双眼,像在对着太阳。
或许人们最初,尚未降生的时候,也如这样朦胧。
于可远双手慢慢伸到她的脑后,她感受到他那修长的指尖正在慢慢摸索,扯住了红盖头的一个角,缓缓掀开。
虽然还闭着眼,她敏锐地感觉到红烛的光。
盖头完全掀开,高邦媛也睁开了眼,看到他的手,他的肩膀,他的衣袖,他那笑得激动又爱怜的眼,以及那诱人饱满的红唇,微微发红的脸颊。
原来……这个男人喝醉酒竟是如此诱人。
高邦媛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明明还是那个人,也一直都是他。但为什么现在看着,好像又是一个全然的新人,那毫无伪装的稚嫩和紧张,那抑制不住的欲望和冲动,值得她认认真真地望着,在心底描绘刻印下来。
这瞬间,她想永远铭记,不能忘怀。
她有种莫名的酸楚,泪水在眼眶忽然成灾,快要流淌而下。
“媛儿。”
“夫君……”
“不,喊我的名字……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你就喊我的名字。”
或许,夫君更多代表了两个家庭的结合,而名字,仅仅代表他和她,是两个人的结合。
可远?
高邦媛觉得叫名字,好像并没有夫君这样令她难以启齿,但想到今后在正式场合中的守礼,像现在这样你侬我侬是决不被允许的,便也顺从了。
“从今往后,私下里,我喊你媛儿,你喊我小远,好不好?”
于可远露出幼儿般的、稚嫩的笑意,“连阿母和阿福都没这样喊过我……”
“嗯。”高邦媛憋住眼泪,轻轻喊了一声:“小远。”
于可远点头如捣蒜,“媛儿。”
于可远将手伸过来,高邦媛便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放在自己已经红得发烫的脸颊上。
那双手仿佛存着无限温暖,慢慢触摸着她的脸庞。
“媛儿,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无论发生什么,我会保护你,保护我你们的家。”
高邦媛的眼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滚烫的泪水滴在于可远的手臂上,令他的手轻轻一颤。
“媛儿,我爱你。”
高邦媛靠过来,头轻轻放在他肩膀上。
唔……那双手开始摸索着,从这里到那里。
这一刻,他的嘴唇,他的双手,他的胳膊和双腿仿佛都带着火,触及到她的任何地方都能引起燃烧,他的整个躯体就是一座埋藏着千万吨岩浆的火山,震颤着呼啸着寻求爆发。
高邦媛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也是一座火山,沉积在深层的熔岩在奔突冲撞,急于寻找一个喷发的突破口。
她相信那种猛烈的燃烧将以灵魂和血液为燃料,更加灿烂,更加辉煌,更能令人神魂颠倒。
燃烧的过程将完全是融化的过程,她的血液,她的骨骼和皮毛逐渐熔化成为灼热的浆液在缓缓流动,她一任其销熔,任其流散而不惜焚毁。
最终,两人合二为一。
整个世界是寂静和明媚,是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