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伏尸千里(一)
已经四更天,左良玉书房的灯还亮着,晕黄的灯光下,左良玉眉头紧锁,手中紧紧的攥着一支上等的徽州狼毫,沾着黝黑的墨汁儿,可就是迟迟不肯落笔。
“老爷,都四更天了,夫人都来催第五遍了,大人你还是早点休息吧。”书房跟前伺候的老李头再一次添上一根红烛,罩上灯罩道。
“老李呀,你去把曹虎给我叫来,就说我有急事找他商量。”左良玉放下手中的笔,自顾自的吩咐道。
“老爷,都这个时候了,曹将军早睡下了。”老李头迟疑了一下。
“不碍的,这个时候他也差不多行了,这是他在军营里养成的习惯。”左良玉挥了挥手道。
“哎!”老李头应了一声,走出书房。
片刻之后,一头湿漉漉的曹虎走进了左良玉的书房。
原来曹虎已经早起打了一套拳,出了一身汗之后,迅速的冲了一凉水澡,正打算去军营,就被老李头叫了过来。
“将军,您找我?”曹虎一直对左良玉非常的尊敬,一进书房就施礼道。
“坐!”左良玉这一次没有再纠正曹虎的称呼,由于新军制变革,像“将军”这样的称呼都已经改变成称呼为职务,左良玉身为武汉军区的代司令员,自然要求部下称呼其为“左司令”,但曹虎一直称呼其为“将军”,左良玉也纠正了多次,都没有纠正过来,他也没心思再纠正,就随他了。
“曹虎呀,你会不会怨我把你留在身边陪我在这里养老?”左良玉看着曹虎黝黑的脸面问道。
“曹虎的一切都是将军给的,曹虎又怎么会怨恨将军!”曹虎忙道。
“朝廷设了七大军区,就我们这个武汉军区深处中原腹地,既不跟外国接壤,又没有仗可打,是个实实在在养老的地方。”左良玉不无消沉的道。
“将军?”曹虎似乎有些被左良玉这种消沉的情绪感染到了。
“曹虎,你有没有想过去辽东,去西北或者福建,那里才是军人建功立业的地方?”左良玉问道。
“曹虎不愿意离开将军,请将军不要赶曹虎走!”曹虎吓了一跳,激动的站了起来道。
左良玉感觉到曹虎的那种依赖之情,微微一笑道:“我也只是问你一下,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会把你调走的。”
“那将军找曹虎来?”
“曹虎呀,你觉得如今这朝廷如何呀?”左良玉抬头问道,曹虎可是自己最心腹的将领,像这种不该问,或者不该随意在人前问的的问题,他都毫无顾忌发问。
“好。”曹虎迟疑了一下,说了一个字。
“怎么个好法?”
“它能让百姓吃饱饭,穿暖衣,有房子住,还有自己的田地……”曹虎想了一下,一项一项的道来。
“那现在如果有人要造反,你会怎么办?”左良玉突然问道。
“造反,将军,何人如此大胆?”曹虎吓了一跳,眼珠子瞪得大大的看着左良玉。
“我只是说如果,你会怎么办?”左良玉表情平静的道。
“当然是把这些人抓起来,该杀的杀,该关的关呗。”虽然左良玉这两年对曹虎也是不断的调教,可这曹虎说话的语气和方式还是那样的直白,没有一点改变,可能就因为他的这种不变,他才把曹虎引为最心腹的爱将,并且将其接到自己府中同住,朝夕相处,感情也越来越深厚。
“曹虎呀,你还年轻,你还不明白朝廷这官场内部的昏暗呀!”左良玉站起身来感叹道,他感叹自己虽然在平定湘西苗乱立下了大功,却并不怎么受朝廷待见,如今虽然是军方的高级军官,但才过而立之年的他居然被冷藏在这么个养老的武汉军区,他是有些不甘心,眼见着别人建功立业,自己却在这后方安逸度日,这样下去,安逸富足的生活迟早会消磨了他的斗志,他还想着更进一步呢!
左良玉跟曹虎不同,曹虎对权力官位没有多大的欲望,他对权力的欲望可是相当的大,官瘾也是不小,加上又立了不少功劳,因此对朝廷这近乎将他冷藏不用的做法非常的不满,这种不满让他滋生了不少想法,要不然他也不会见那化了妆深夜来访的朱由菘,还谈了将近连个时辰,这事要是传到皇上耳朵里,那可不仅仅是冷藏这么简单了。
“将军,您今天的话曹虎听得有些糊涂。”曹虎摇头道。
“朝廷新近推行的两部新法,你都知道吧?”左良玉问道。
“曹虎知道,这两部新法可都是好法,好对受伤退役的兄弟都来信说了,有了这两部法,咱们普通百姓可就有保障了。”曹虎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道。
左良玉心中可思量开来了,曹虎是个直肠子,不会说假话,什么都表现在脸上,虽然他被朱由菘官位权力以及美好的前程说的有些心动,但左良玉这个人是相当的谨慎,虽喜欢投机,但没有把握的投机他是绝对不干的,他还年轻,还没有到行险一搏的时候。
虽说军政分开,但军政事实上是不可能分开的,只是将两个系统分别垂直对等,其实军政是相辅相成,谁也不可能独立存在的。
“可我是知道这两部新法颁布后,各省都出现了民乱,反对新法的声音十分的高,老百姓把新法也说成了乱法,我们两湖也是有这样的民乱发生,前天巡抚毕大人还恳求我出兵对这些乱民进行弹压呢?”左良玉眼珠子不断转动,显然是一边说一边思考。
“将军有所不知,这些都是那些因为新法而利益受损的士绅鼓动的,这些士绅都是各地有声望有来头的,还有就是些土霸王,朝廷新法规定士绅和普通百姓一视同仁,纳税,当差不分彼此,这叫这写些人如何忍受,有不敢明着跟朝廷对抗,怕落个造反杀头的下场,自然就鼓动着不明事理的百姓跟朝廷捣乱了。”曹虎道。
“自古士绅从来就是不用缴税、纳粮的,皇上颁布这部新法岂不是把天下的士绅贵族都得罪光了?”左良玉心中一动道。
“谁说不是呢,现在这这些士绅的眼里皇上就是个离经叛道的无德昏君,可在百姓的眼里,皇上却是一位仁德善心的明君,士绅们反对皇上,百姓们又大多数拥护皇上,这下大明朝可要乱上一阵子啰!”曹虎感叹道。
“百姓只是被一时蒙蔽,等他们清醒过来,他们就会明白新法的好处,士绅虽然地位高崇,但人数上终不及百姓万一,可士绅却是一国之根本,若是没有士绅,那大明朝也差不过到了亡国的地步,曹虎你说,若真的是乱起来,咱们应该站在哪边呢?”左良玉询问道。
“将军,曹虎认为您应该站在朝廷这一边。”曹虎道。
“别跟我打马虎眼,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左良玉一板起脸来道。
“这天下谁也大不过皇上,将军您说呢?”曹虎笑嘻嘻的道。
“你的意思是让我紧跟着皇上?”左良玉讶然道。
“将军,曹虎虽然是个粗人,可却不是笨人,再说在您手下也调教了三年了,虽说这朝廷与我没有什么关系,但将军想过没有,皇上如今可是手握全国兵马大权,远的不说,就说咱们这武汉军区吧,自军衔制度实施以来,那士气可是高涨了一倍不止,哪一个不在称颂皇上的英明圣德,可以这么说,现在只有皇上一道圣旨,咱们武汉军区辖下八万大军就可开到任何一处,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曹虎道。
左良玉身躯猛然一震,显然曹虎的话深深的将他震动了,自任武汉军区代司令员,又授了中将军衔之后,他还嫌朝廷给的不够,一直在自怨自怜,认为朝廷虽然没有卸磨杀驴,飞鸟尽,良弓藏,但已经是马放南山,刀枪入库了,这样他感到自己一身才华不能的得以施展,英雄无用武之地,进而心思就歪了,邪了,若不是曹虎刚才那一番话点醒了他,恐怕他真的要一条心走到黑,自毁前程了。
朱由菘给他的价码可不低,护国公,上柱国,良田万顷,并且承诺他日后执掌兵部,封妻荫子,现在看起来,这些都太虚无缥缈了,听起来也不实在,这种暗中背人的协议在官场之中也是最不可靠的,说不定今儿他答应你了,明天就把你往死里出卖都难说,这政治上的事情那可是瞬息万变,稍不留神可就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左良玉也就是一时被朱由菘的花言巧语说动了,现在想起来这里面可是隐藏着巨大的危险,要不是将曹虎召来这么一商议,自己也冷静了一下,这才从陷阱坑边把脚收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