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就不能通融通融吗?”李心安有些失望。
丁洛的态度很坚决:“李公子,老爷子也想见您,但这件事都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临近年关,还是少生事为好。前些天长安城不安生,高仙芝将军还来过一次,老爷子不想再让丁家折腾了,您受累白跑一趟。”
“既然如此,小子也不好意思再拖延了,小子告退。”李心安作揖离开。
丁府外的那条街上人声鼎沸,各家各户都在忙着过年置办年货,宵禁的时间特意被延后了半个时辰,但热闹和李心安没有关系,他的心里就是一团乱麻,各个疑点越想越不明白,弄得他心烦意乱。
就在他即将拐出这条大街的时候,李心安的耳边,却突然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
“十三少爷。”
“是谁!”李心安身体紧绷,下意识的握住了剑柄。
“少爷小时候可没少揪老夫的胡子,现在难道都忘却了?”
李心安狐疑的眨了眨眼,突然记起了这个声音的主人,欣喜的道:
“丁老前辈!是您?”
“正是老夫。”
李心安扭头向后看去,丁府已经快要看不见了,只剩下一堵高墙还在他的视线里。
“心安多谢老前辈救命之恩!”
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像是在看傻子一样看着他自言自语,脸上浮现起嘲讽的神色,随后迈步离开,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丁振法温和的道:“十三少爷与我有旧,我自当救您性命,举手之劳罢了。”
李心安摇了摇头,“丁老前辈不要再叫我十三少爷了,我早就已经不是李林甫的儿子了”
“不叫你少爷,那就要叫你长史大人了。”丁振法调侃道。
“前辈折煞我了,心安惶恐。”李心安哭笑道。
“前辈,刚才您不见我,现在又千里传音,这却是为何?”
“天策府的一个老头子在看着我,我不好见你。”丁振法解释道,“他刚刚离开,我这才有空与你说话。”
“那小子现在马上回丁府。”李心安转身就走。
一股巨力突然施加在他的身上,压制着李心安无法移动,丁振法叹道:
“不用,暗处恐还有人,你在这里就好。”
李心安点了点头,“谨听前辈教诲。”
“我察觉到你的心思不宁,胸腔处凝聚着一股郁气,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李心安嘴唇微动,低声说道:“回前辈,这次神花会一案,很可能牵扯到十七年前的契丹间谍案,朝中也许还有更大的隐患。”
“而且关于跟随神花会叛逃契丹的李永昌,据调查,他出身于西域都护府被撤销番号的西州军,当年西州军一案有很大的隐情。这次李永昌反叛,也许还有更深的内幕。但是我们能调查到的东西十分有限,无法深究下去,小子正是因为这个而心烦。”
“军中之事,就不是老夫可以管得了。”丁振法说道,“西州军……我记得当年那是高仙芝的亲卫军,你若是想了解更多的东西,我可以为你引荐。不过现在这个敏感时期怕是不行,等到来年春天,大军出征以后,天策府那群烦人精安分的回到洛阳才可以。”
李心安急忙说道:“小子不敢劳烦前辈,此事我会禀告殿下,前辈贸然介入,怕是会和官场有所冲突。”
“既如此,老夫就不帮你这个忙了。”丁振法说道,“若是以后改变了主意,尽管来找我。”
“多谢老前辈。”
丁振法许久再没说话,李心安好奇之下,试探着问道:“前辈,您可还在?”
过了一会儿,丁振法才沉重的开口说道:“心安,我姑且就这么叫你吧。叶家公子叶青岚当日说服我的时候,提到了你,他答应过,日后丁家有难,你和你的人,会帮老夫家人一把。”
“可……还作数?”
“我和我的人?”李心安悄然后退了一步,惊惧道:
“前辈,您……”
“话没必要说太满。”丁振法道。
李心安紧紧抿着嘴,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神色,没想到连丁振法都知道自己是血衣堂的人这个身份就这么难藏吗?还有多少人知道!
“老前辈,您是怎么知道的?”李心安稳住心神,故作镇定的问道。
“猜测,看你的反应,我猜对了。”
丁振法淡淡的道:“心安,回答老夫的问题,叶少爷的条件,你答不答应?”
李心安洒然一笑:“事已至此,小子不敢不答应,况且老前辈您救过我的命,救命之恩,心安无以为报。前辈请放心,心安在世一天,丁家有难,心安绝对出手相助!”
“好,既如此,是老夫欠你的。”丁振法叹道。
李心安急忙说道:“老前辈,这是小子在报恩,怎么是您欠我的?可万万不要折煞小子。”
“救你,是为国除贼,你不要有负担。”丁振法说道,“只是用你来预防丁家之难,老夫心里是有芥蒂,过意不去的。”
“可惜啊,老夫没什么能给你的。你师承剑圣裴旻先生,又是李俶殿下的心腹,已是人中之极。老夫见你已入二品,思来想去,唯有送你一份机缘。”
“天山宗老宗主徐天象,是老夫的朋友,年轻时曾结伴游历江湖,救过一个女娃娃,就是后来的雪月山庄庄主骆宛白。你日后若是离开长安寻求大道,天山宗和雪月山庄会是很好的去处。”
“尤其是天山宗,虽然练的是磅礴大气的刀法,可天山宗下埋藏着一座偌大的晶矿,吸食晶矿中的天地之气,可令修行事半功倍进境神速,慕容盟主对此都羡慕至极。你若是想去,老夫会给你一封引荐信。”
“晶矿?”李心安大喜过望,“如此天灵地宝,实在可遇不可求,心安谢前辈大恩!”
“这只是其一,我再传你一道口诀,以防你日后入二品高位开启无样法相时走弯路。”
“无样法相,那到底是什么?”李心安茫然的问道,“师傅师兄提到过几次,但每次我问,他们都支支吾吾不回答。”
“呵呵,看来裴旻先生还没有告知你此事,我倒是得了个空子。也罢,既然剑圣大人不说,那关于无样法相,老夫也不便过多描述。我只告诉你一句,无样法相,是真正的武。”
“真正的武?”
李心安正皱眉琢磨着丁振法话里的意思,一道口诀却是传了进来: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过刚易折,欲速不达;绳锯木断,水滴石穿。”
这声音在李心安的脑海中不断回响着,直到他把这些话全部记熟之后才消失。
“多谢老前辈赐教,小子感激不尽,日后丁家有难,心安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丁振法的声音变得苍老而遥远,他对李心安说的最后一句话,只是飘渺虚幻的一个字:
“好……”
李心安的耳边重新恢复了聒噪嘈杂,身边依旧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或是旅人匆匆赶路,或是孩童嬉戏打闹,或是夫妻为了家长里短而吵架,或是小贩卖力的吆喝想着赶紧收摊回家,人间烟火热闹无比,没人知道一个在他们之中的年轻人刚刚遭遇了什么。
“无样法相,到底是什么啊。”李心安懊恼的往回走去,边走边自言自语。
“老头子他们都不说,这些前辈高人是不是都喜欢故作高深啊。他们不说也就罢了,师兄那家伙嘴也这么严,明明是个大嘴巴管不住,这件事上却偏偏什么也不透露。”
“算了,等白木头醒过来好些,问他吧,他肯定知道。”
……
平康坊的大道上,一辆华贵的马车正疾驰着。
车夫扯着嗓子高声喊道:“都滚开!滚开!撞死撞伤,是你们自找的!”
街道上的行人纷纷避退,没人不长眼的往上凑。马车很快的便抵达了它的目的地,停在了一座高墙大院之前。
“老爷,杨府到了。”
车夫恭敬的掀开车帘,搀扶下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杨府的仆人此刻也都迎了上来,从车夫手里接下这位杨家的贵客。
“带我去见杨相。”老者说道。
一行人走入杨府,穿过重重叠叠的廊亭院落,最终把老者送进了杨国忠的书房。
书房里,并没有杨国忠的身影,只有一个肥硕至极的胖子。
一见到老者推门而入,胖子立即堆起笑脸迎了上去,“表爷爷,好久不见,腓儿想死您了。”
“你爹呢?”老者平静问道。
“表爷爷您稍等,父亲人在尚书台办公,还未回府。”杨国忠长子杨腓给老者添上了一壶茶,笑道。
老者冷哼一声,“他想做李林甫,但却没有人家的魄力和胆识把政务搬到自己家!尚书台是个什么东西?当年就是个有名无实的地方,地位都被李林甫给架空了,现在他杨国忠倒拿来当个宝贝,我都嫌丢人!”
杨腓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但尚书台是您掌管的啊,您对父亲有大恩,父亲怎么会弃尚书台而不用呢?”
“父亲永远都是杨国忠,不会是所谓的第二个李林甫。他没有那么愚蠢,敢于挑战圣人的权威。”
老者被反驳了一句,脸色铁青,倒也没再说什么。
一旁的杨腓心里却是暗暗嘲讽了起来,“父亲说的果然没错,这老头子就是个草包,一辈子糊涂。”
“陆闵康啊陆闵康,你仗着当年提携了父亲一把,吃了我们十几年的好处,现在自己兜不住火了,想让我们帮你擦屁股,想的美!”
时间飞速流逝,老者的茶换了一壶又一壶,可书房的大门就再也没有被人打开过。这位在官场纵横几十年,自诩养性无人可激怒的尚书右仆射,此刻也终于是沉不住气了。
“杨国忠到底是去哪儿了!是不是躲着不敢见我!”老者破口大骂道,“若是没有老夫,哪儿有他杨国忠的今天,他贪婪奸诈也就罢了,居然还忘恩负义,我要是他,我都愧于为人啊——”
话还未骂完,书房的门突然被人打开。
大唐宰相杨国忠面无表情的出现在门口,看着面红耳赤的远房表叔,冷冷的开口道:
“腓儿,你做了什么,让你表爷爷这么生气,还不快快请罪!”
杨腓望着陆闵康,笑而不答。
老者陆闵康哼哧哼哧的起身,脸上瞬间换了一副表情,和蔼可亲的道:
“国忠啊,政事可还顺利?尚书台里面全是些榆木脑袋,跟他们说话都费劲,可别气着自己。”
“呵,哪里,表叔手下,岂有无能之辈。”杨国忠不咸不淡的回道,“表叔啊,我的性格,您也清楚,我就不跟您打哈哈了,直说吧,您来,是为什么?”
尚书右仆射陆闵康尴尬的咳嗽了几下,见杨腓没有离开的意思,他一时也没有说话
杨国忠瞧出了陆闵康的疑虑,说道:“腓儿是我亲信,他在,无妨。”
“既然如此,老夫也就腆着老脸,说罢。”
陆闵康长叹一声:“今儿下午,皇太孙李俶进宫,说起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