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飞在八六年的夏季似乎遭到了北重高层的冷遇。他被借调到了人劳处帮忙,大规模退休结束后又参与到新工人的入厂考试培训分配中。卢续和严森都没有将其召回的意思。稍微有些常识的人都知道在机关这意味着什么。
计划处民品室在他离去后也名存实亡,只留下谭志忠和王爱英坚守阵地。据谭志忠说,科里也没什么事,每天只是清茶一杯,报纸一张而已。闲不住的王爱英已经试图调一调单位了。不过她算是光明正大的人,因为她不隐瞒自己的意图,将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告诉的荣飞。荣飞只能说你自己看着办吧,因为他猜不透卢续究竟打的什么主意。这一定是卢续的主意,不是朱磊的。因为朱磊的视野里还没有自己。
计划处无声无息,倒是销售处的业务做的轰轰烈烈。在七月上旬召开的二季度经济活动分析会上,史大春处长做了专题报告,向全厂中干汇报了新星一号的销售业绩,上半年已经成功售出813台,完成了全年销售计划的116%(全年计划700台),实现销售收入268万元。现在提货的车就堵在销售处门口,形势真是一片大好啊。销售处的全体同志在工厂领导的正确领导下,有决心在下半年完成1000台的销售目标,全年销售收入突破600万元。
北重历史上尚无一个民用产品达到这个规模。600万元搁在三十年后不算什么,随便拎出一个民企都是上千万的规模了,可是在八十年代,一个专门生产军品的军工厂搞出600万的民品,绝对在部里挂得上号。
荣飞参加了会议,坐在下面的他注意到朱磊和卢续都是一脸笑意。荣飞可以读懂他们的心情,他们都需要政绩啊。他身边是总经办的和云,荣飞微笑着对和云说,“你家老史同志该转正了。”
“荣科长说笑了,他的那点成绩都是卢总调教的结果。”由于天热,和云白皙的额头上沁出一层细细的汗珠,她掏出手帕擦汗,一股浓烈的香气钻进荣飞的鼻孔,荣飞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荣科长感冒了吗?热感冒很难受的,我这儿有新出的风油精------”她的小包似乎是魔法师的储物戒指,里面应有尽有。
“谢谢,天气实在太热了。会议室该装空调了。”好容易熬到了散会,荣飞第一批离开了会议室,尽管室外的温度也很高,但至少空气是新鲜的,带着花草的香味,不用闻和云那个女人的香水了。荣飞很讨厌香水的味道,讨厌一切人工合成的化妆品。
他今天必须请假离厂,因为陈丽红生孩子了。李建光打了电话来报喜,荣飞约了刚从十里坡回来的邢芳一同去医院看陈丽红。
邢彪结婚后荣飞回了趟十里坡,见了岳父大人和邢梅夫妇。邢梅希望荣飞与邢芳早些办了,但又不好说出口。邢维邦老人对小女儿的婚事不是太上火,更没有反对的意思。邢梅与李声回新疆后,邢芳与邢菊也相跟着回到北阳。三间新窑洞没有她们落脚的地方,总不好一直挤在邢兰的家里。
“算算他们结婚的日期。这二位真是改革开放的先驱啊。”荣飞在去往北钢的途中对邢芳说。
邢芳手里拎了一筐鸡蛋。这是她在北重的早市上买的。连筐子也买了来,荣飞建议给陈丽红点钱算了,邢芳却坚持要带点礼品。从送礼的习性上可以看出人的出身。
“什么意思?”邢芳没有听懂荣飞的感叹。
“你是参加了他们的婚礼的,几月几号啊?都说七成八不成,现在是三个月四个月都能行了。”
邢芳明白了,“去你的,瞎说什么呀。”她对荣飞的同学朋友很重视,也算尽力融入荣飞生活的一个努力吧。
陈丽红在7月19日生了一个女婴,目前仍住在北钢医院里,陈丽红的母亲和妹妹,李建光的父母都来了,荣飞和邢芳去的时候,病房里挤满了人,都是来探视的亲属。李建光好像有一周没洗澡的样子,头发乱糟糟的,白衬衫的衣领上一圈油污。而且精神也差。荣飞将李建光拉出病房,留下邢芳陪陈丽红。
“老兄,喜事怎么让你搞成这样?就跟住拘留所回来似的。”荣飞笑问。
“哎呀你是不知道其中的苦楚了。我已经四五天没好好睡一觉了。小家伙阴阳颠倒了,丽红奶水不够,一晚上得起床三四回热奶,哪里能睡个好觉?就等着出院回家了。”李建光苦着脸说。
荣飞当然知道初为人父的难处,不过都是来自梦境。日子既久,梦境也成了记忆,混合成为亲身经历的东西,“你以为那么好做爸爸吗?哦,我们这帮同学,你倒是第一个做了父亲的。”
“哎,差点忘了,鲁峰星期天会来。他给你办公室打了二次电话,都没人接。”
“是吗?”荣飞惊喜道,“整整两年了,不知道这小子混得怎么样。我这段时间不在计划处,怪不得他找不到我了。”
“出差了?”
“不是。临时在人劳处帮忙。”荣飞不想谈工作,“刚才你说出院,准备住哪儿?”
荣飞知道李建光他们没房子,一直住单身楼。北钢虽为省部级企业,职工福利方面的欠账也极多。可是现在有了孩子------
“我在外面租了一间。”
“在哪儿?”
“青年南路。”
“楼房还是平房?”
“楼房。轴承厂的宿舍。二室一厅,这样她妈可以照顾丽红一段时间。”
按照风俗,女人坐月子是要母亲照顾的,等出了月子,责任便落在婆家了。李、陈二人在北阳均无亲戚,陈丽红在北阳生孩子便比较问题多了。
“青年南路。距离北钢有些远了。”那个地方荣飞是清楚的,骑自行车到北钢要半个钟头的路程。
“没办法。跟前没有合适的房子,总不能让她妈住单身楼吧?”
“嗯。我给你找间房子吧,你等我一下,最近的共用电话在哪儿?”崔虎按照荣飞的要求二年来在北阳收购了不少旧房产,跟前或许就有崔氏的产业。等荣飞打完电话,笑眯眯地对李建光说,“算你运气好。在羊尾巴巷有个院子基本空着,房子是我一个朋友的,虽然是平房但水电暖等基本的条件都有,主要是离你单位近。”
羊尾巴巷就在北钢后门口,那里也是一片平房区,后来都叫棚户区了。荣飞知道这片地方不久就会被北钢扩建所收购。一些事情不需要跟崔虎说清,他只要照着做就是了。
“那太好了,不知租金多少?”
“我说了是朋友的房子,不要租金,你们就当给他看门吧。”荣飞摸出个信封,“我没有买东西,这点钱算是给小侄子的奶粉钱,收着。”他将信封塞到李建光手里,“我提醒你,现在可是你好好表现的时候,一是照顾好陈丽红,营养一定跟上。二是别让老岳母挑出什么不是来,否则这辈子你就有苦头吃了。对了,为什么丽红不回北京或者她家生孩子?”
“一直没跟你说,她和她继父关系紧张------”李建光摸摸信封,厚厚的一沓,“太,这个,怎么好意思------”
又是该死的家庭矛盾!“我不缺钱。建光,你一定要解决好她的家庭矛盾,我看这是个机会。”饱受家庭不和困扰的荣飞不愿意看见他人类似的痛苦。
中午的时候见到了久违的栗民强。他也是来看望李建光和陈丽红的。自毕业后栗民强分入北钢,荣飞和他只见了一次。在学校时虽然不是同班,因为李建光的关系,栗民强几乎每天都跑到荣飞他们的宿舍来,但毕业后同在一座城市,二年里竟然只见了一回!
栗民强属于那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他用力抱了一把荣飞,“实在对不起,我早该去看你了。听说你在北重当官了,比哥哥我强多了。搞得我都不好意思见你。”
“哪里。民强你笑话我呢。”
荣飞不怪栗民强。自己融合而成的记忆里对于友谊的片段有很多,入世未深的青年总把友谊看得很神圣。以至于在毕业分别时痛哭流涕。等到走入社会,肩上的担子越来越沉重,单纯的,不着功利的友谊便越来越远。物质是基础是社会的铁律,来了一个昔日要好的同学和参加一个事关自己前程的会议哪个更重要所有人都一清二楚。
“老栗是我做的不好,你别怪小弟。对了,什么时候吃你的喜糖?”荣飞笑眯眯的问。
“还喜糖呢。对象还不知在那个丈母娘腿肚子里转筋呢。”听口气似乎爱情不甚得意。“晚上我请你。不,主要是请弟妹。在我的地盘上我做主。”栗民强知道荣飞带了女友来。
“呵呵,那我就不客气了。”栗民强是很要面子的人。记忆里老兄过的很一般,一直在基层做技术工作,一个正规的本科大学生,十几年后连个副高工的评聘都十分困难,人也变得十分低沉。
现在的情况肯定与记忆不一样了。晚上栗民强做东,叫了在北钢工作的几个同学,喝了不少酒。说了些同学在一起聚会特有的豪言壮语。临别时荣飞对李建光说,“鲁峰要来了,可是我准备去趟深圳的。本来我是准备去珠海看他的。巧了,这回又见不着了。”
“你去深圳干什么?”李建光十分的不解。
“玩儿。你知道世界杯已经闭幕了。”荣飞神秘地笑笑,“建光,只要我们过得好,相聚的机会有的是。鲁峰会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