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司机小姚那儿得到消息,陶莉莉第二天早上便赶到医院探视老人。普通病房四张床位,住着三个人,加上陪侍探望者,空气不好。老太太虽然看上去羸弱不堪,神智却没有任何问题,知道是孙子的朋友,很是跟陶莉莉说了些场面上的话。陶莉莉事后对荣飞说,你奶奶的脑子是这个!她伸出了大拇指。
邢芳换了一天的课,这天也就全耗在医院了。输上药后,王老太的拉痢疾的次数得到了控制,精神也好了许多。让一直担心的荣飞放下了悬着的心。至少这回奶奶性命无恙了。医生说老太太体质很好,只要精心调养,很快就会康复的。荣飞便心生对父母的不满,奶奶的病又不是昨天生的,为什么不早些来医院?这个念头却没对忙前忙后的邢芳讲。上午荣之贵夫妇来医院,荣飞克制着情绪没有说过头话。魏瑞兰得知邢芳在病房陪了一夜,和邢芳说了几句客气话。未来的儿媳第一次登门却是在这种场景,让双方都有些不满意。魏瑞兰感到邢芳的话少,几乎是问一句答一句。转念一想,对未来的婆婆有些拘谨也是正常的。荣之贵看母亲情况好转很高兴,问荣飞请了几天假?能陪老太太几天?荣飞说这要看你们的情况,如果没人陪,我就陪到底。荣之贵不快,“我当然不能不管,你叔叔也会来的。医生说也就一礼拜左右的时间,我们倒到班就行了。这二天你负责,两天后我接班。对了,昨晚来接你奶奶的是你的朋友?”
“是。我借了下他的车。”
荣之贵再次感到儿子的陌生。这个时候,小轿车还是很奢华的东西,很难想像个人买车。“他是哪个单位的?”
“陶氏建筑公司,一家私企。”没有必要再隐瞒了,既然父亲问起,那就说吧。荣飞心底涌起无奈,单珍跟他说的那些话并没有忘记,可是,他努力寻找的亲情总是因为各种意外不在它应在的轨道上。
“私企?你最好不要和他们来往。”
为什么?荣飞脑子里只是一秒钟的时间疑惑了一下,立即找到了自认为正确的答案。荣之贵一向认为私企不是什么正经所在,对私企和个体户有极深的成见。荣飞既然是北重这样堂堂正正的央企的干部,和私企的人交往过深显然不合适。
“我知道该怎么做。放心吧。”荣飞应付道。
“说实话,我不怎么放心,社会上的事情很复杂的。毕竟你是一个刚毕业二年的人。如今你走上社会了,一切要考虑好了再做。”说这话时,荣之贵显得语重心长。
荣飞有些感动。面前的是他的亲生父亲,与他血脉相连的人。荣飞觉得自己以前做的确实有些过分了,首先应当考虑的人中,父母的位子不应当次于奶奶,而现在的情况是,奶奶也照顾的很不好。这让他很是自责。
父母走后,下起了雨,雨水打在玻璃上,留下一条条状如蚯蚓的水迹。荣飞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望着雨幕中的院落发呆。邢芳和老太太聊了一会,看见荣飞沉思的样子,过来问他想什么。荣飞笑笑,“没想什么。你父亲好吗?有时间没回空山了吧?”“好吧。家里开始翻修房子,我爹高兴的和孩子似的。他这辈子的心病就是有房子,原来的房子是爷爷留下的,他自己没有能力翻修。现在沾了你的光。”邢家修房子,荣飞给了邢芳两万,本来是准备盖新的,最终还是翻修了旧的。邢芳和姐姐们商量后退回了一万,声明是借的。“也不能那样说。女婿孝敬岳父也是应当的。”荣飞笑笑,看看奶奶,不知她能否听见他们的对话。“说到房子,你家里的条件也不算好,能不能将咱们的那套房子先给他们住?”正在建设中的花园酒店旁边有一栋宿舍楼,是给陶氏高层和骨干留的,荣飞没有瞒邢芳,说盖起来就结婚。“我留了两套,对门,将来也好照应。”“那就好。”邢芳欢喜起来,“这就对了,要不我可不好意思住新房而让婆婆公公住旧房子。房子的事,他们知道吗?”“不知道。到时候给他们个惊喜吧。”荣飞不是很在意那套房子,图纸他亲自改动了几次,现在的设计理念和三十年后相差甚远,比如窗户,设计师总说过于大了,材质别说塑钢,连铝合金都很少呢。“那不过是个过渡,将来我们还会有更大更漂亮的房子。”荣飞淡淡的说。“瞧你说的,我看了你画的图激动的没睡着觉。真的能住上那样大的房子?”“当然。傻丫头,今天冬天就交工了。陶氏抓的很紧。不过你的胃口小了点。那算什么?以后会住上更大的,像外国电影里的别墅。”“我可不希望那样。有栋房子,能接我爹住上几天,就蛮好了。”
外面的雨似乎更大了,风吹过扬起密密的雨帘,一根粗树枝被风刮断,砸在一辆自行车上。不知谁偷懒,没将车子搬走,这下惨了,恐怕要报废了。
“人的力量和大自然相比真是渺小啊。”荣飞轻声对邢芳说。
说好不要让家里送,中午在医院的食堂打了饭菜。主食是面条,煮的浓了,卤汁也没味道。荣飞丢下碗跑出去找饭店给奶奶重新买了份汤面。医院跟前开了好几家小饭馆,目标顾客正是医院的病人和陪侍的人。医院食堂似乎竞争不过这些个体饭店。食堂的食客寥寥,而小饭店却人满为患,饭菜比食堂的可口,服务员的态度也好。荣飞不由得想起关于人性之争,历史上曾经发生的共产主义的尝试证明是失败的,至少在现阶段不能忽视人性中自私的因子。
下午奶奶输完今天的第三部液体,结束了今天的治疗。输上药后似乎见效极快,白天至今老人只拉了二次,邢芳不避肮脏地处理秽物,获得了同室病友的称赞。得知是未过门的孙媳,更觉不易。输完液体后,老太太坐起来,背靠着床头和守在一旁的荣飞和邢芳聊了很久,给邢芳讲述荣飞小时候的趣事,老人的记性极好,十几年前的事情宛如昨日。邢芳眼中的荣飞和老人故事中的荣飞完全是不同的两个人,荣飞在邢芳印象中睿智,博学,从容,稍微有些暴力倾向,还有就是带有极强的神秘感,即使两人已经非常亲密,邢芳仍未打消对荣飞的神秘感。但老人眼中的荣飞却是少有的乖孩子,很难现象荣飞会暴力对待学生。奶奶说到老家的房子,很久没回去了,前些日子本家一个侄子来城里,说房子的窗子坏了。老人跟荣之贵说起,让他找人回去修修,一直没办。荣飞立即将此事接下来。傅家堡的老屋承载着荣飞过多的感情,老屋是一定要修的。等找个空闲时间,让陶氏的技术人员过去做个维修方案,老屋不是那种传统上的翻修,而是类似名胜古迹修旧如旧的精雕细作。估计陶氏的人不一定会让自己满意。无论如何,房子是一定要修的。“奶奶,这事交给我,估计秋天就可以完工,你再回去看看,一定会满意。”
“不需要大修。将来你们不会回去住的,那儿毕竟是我的根,等我死了,自然该卖就卖,该拆就拆------”
“不会卖的。我跟邢芳会陪你回去住。你要活100岁呢。你答应过我的。”荣飞说。
“傻孩子,活到我这个年纪就可以啦。老了就没人待见了。你看把你们拖累的。”
邢芳端过水,“奶奶,拉肚子可要多喝水,医生也这样嘱咐了。荣飞说的对,我们会让你幸福地活到100岁。”
“100岁是不想的。只要看到我的重孙子,我就安心了。”
邢芳脸红了一下,她幻想过与荣飞结婚,但没有想过孩子的事。假如生个女孩呢?老人是不是不高兴?她不能接这个话题,于是用汤勺给老人喂水。
半下午雨停了,邢芳要回去上晚读,荣飞让邢芳带了假条回厂。他想起了昨晚向严森处长请假时严处长的不快,无所谓,和服侍奶奶相比,一切都得让位。
晚上荣飞就靠在床边坐了一夜,老人在前半夜拉了二回,后半夜睡得沉稳,荣飞放了心,只要再巩固几天,营养跟得上,一切都不是问题了。想着结婚后将奶奶接过来住,感到很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