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阳市向南,沿着野马河谷南行,是G省最大的一块冲积平原。也是G省经济的繁华地段。一直到北新市,平展展的平原逐渐变成起伏不平的丘陵,再往南就进入山区了。空山县城就坐落在群山环抱的一块谷底中。站在县城唯一的一条大街上看,四周都是挺拔的山峰,上一场的大雪尚未全部融化,在山峰的背面仍留下一片片的的莹白。
大街是南北走向的,只有2华里不到。两面高低不平的的楼房间夹杂着不少的平房。墙体上仍留着醒目的*标语。大街的路面已经年久失修,融化的雪水汇成一个个的水洼。从公共汽车站出来的邢芳拎着一个灰色的挂包,不停的倒着手,沿着大街向南走,一路上不停地躲避那些水坑。她一面走,一面注意寻找向南开进的汽车,每有一辆驶近,她就使劲的挥手,希望能搭上一辆回村的便车。可惜她身处空山,不是在欧洲,没人搭理她。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了,苍白无力的太阳即将坠入山下,气温以感觉得到的速度下降,已经起风了,西北风刮过来,穿透了她单薄的衣衫,感到后背凉津津的。
县城到十里坡村14公里,一大半是山路,她必须搭车,否则在天黑前赶不回那个小山村。她摸摸揣在内衣深处的那笔巨款,心里舒坦了许多,心头的因达不到车的烦躁也消除了不少。
邢芳在内心根本不喜欢自己的家乡。在她的记忆里,家里除了春节中秋,一律是汤面,没有足够的粮食吃干饭。她的胃口小还不是大问题,弟弟邢彪就和饥饿结下了不解之缘。因为春节吃饺子曾住过医院——吃的太多了。在一个尚未彻底解决温饱的山村,其余物质生活就可想而知了,她在家时没有单独的被子,一直是和三姐邢菊合盖一条被子,直到高中毕业考上了N省的白鹿师专,报到前到了大姐邢梅家中,大姐才给她置了全套的行装,包括一床新被褥。她觉得自上了大学,好运就一直伴着她,别的同学抱怨伙食不好,她从来不抱怨,因为她觉得比家里强多了。本来毕业分配按照大姐的要求是分配到XJ的,她也这样提出了要求,但学校不知怎么弄的将指标搞到了AH她急了,AH没有她一个亲人,去那儿干什么?反映到校方,学校真是不错,专门去BJ联系更改,结果没去成XJ却搞到一个来北阳的指标。北阳是G省的省会,也是她的家乡。这个结果令她,令她的家人都感到满意。而在北重的半年,过得也很是称心如意,遇到了个天才,借到了解决家里困难的2000元巨款,这下子不用为家里做出巨大牺牲的大姐再为难了------
她站在大街的南口,等待着能将她捎回十里坡的便车,脑子里不由得想到了荣飞。毕业后她先到XJ看了父亲和大姐,邢梅对她说,家里以后就多靠你了,你已经有了正经的工作,可以考虑找个男朋友了。因为咱家条件不好,找对象一定要冷静,像我,自参加工作,一半的工资都寄回了家。不寄行吗?你姐夫嘴上不说,心里怎么能没意见?所以,现实一些,找个农村的,家境差的,以后会理解你一些。
这些话她一直记着。荣飞,各方面都那么优秀的荣飞,怎么能是自己的选择?突然想到自己为什么琢磨起荣飞来,脸上不由的一阵发烫。
她最终没有搭上汽车,而是搭了辆马车,基本顺路,她给赶车的车老板买了盒烟,算是自己的车费。回到村里天已经完全黑了。她没有回弟弟住的旧院,而是先到了住在堡门口的二姐邢兰家。
“哎呀,是小五啊,昨晚我和贵山还念叨你。冻坏了吧?快进屋。”
邢芳曾夭折了一个哥哥,所以邢兰喊她小五。
捂在炕上暖和了半天,邢芳缓了过来。“姐夫不在?”
“和朋友去北阳了。我还让他到你的厂子看看,走两叉了。”
“二姐,我把钱带回来了------”邢芳忍不住将好消息带给二姐。
邢兰和邢芳非常相像,一看就是姐妹俩。邢兰的个子比邢芳矮一些,生育了二个孩子的邢兰已经发福,失去了昔日的苗条,“带回来?带回来多少?”
邢芳得意地伸出两个手指,“二千。够了吧?”
“二千啊,你工资有这么高?”
“借的。将来我还吧。这些年家里全靠你和大姐了,现在该我出力了。”三姐邢菊和丈夫石芳生自结婚就不和,一直吵吵闹闹的,姐妹四人中长相最漂亮的邢菊的日子似乎最不幸。“也免得三姐为难。对了,上次你信上说三姐和他又闹架了,怎么回事?”邢兰叹气,“一言难尽。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都是咱爹见小,看中石家家底厚,说什么都晚了。”说到邢菊的事,邢兰神色黯然。“都是咱家没个顶梁柱,等彪子长大就好了。彪子呢?我没去老院,他好吗?”邢彪今年十九,早已辍学务农了。“跟你姐夫去了北阳。今天走的,一个人过,连饭都不会做,也挺难的。等他娶了媳妇就好了。对了,你跟单位借钱吗?单位能借给你这么多?”“哪呀。工会有互助金,最多借一百。管什么用?我是跟同事借的。”邢芳便将借钱的经过说了一遍。“小五,这个男孩,今年多大?有没有对象?”“和我同岁。生日可不知道。有没有对象就更不知道了。”邢芳如实汇报。“听你说的,这个叫荣飞的小伙子和你关系也一般般呀,怎么会借给你两千?这不是小数目,他钱多的没处花了?他人怎么样?”邢芳于是给二姐讲了一气她眼中的荣飞,讲到高兴处眉飞色舞。“饿了吧?我给你做饭。”“当然。吃了早饭走的,一直到现在。”
因为童贵山是独子,邢兰和婆婆公公住在一起,一排五间窑洞,邢兰和童贵山及两个孩子住三间,公公婆婆住另外二间。两个孩子从爷爷奶奶屋里过来,见小姨回来,立即围住小姨希望得到些零食。邢芳从包里取出在北阳买好的糕点水果糖,分给两个外甥。老大叫童福云,女孩,十一岁。老二叫童福海,男孩,九岁。都已上学。“给小姨看看你们的期末成绩,如果考得好,小姨另外有奖励。”两个孩子却忸怩着不肯说,邢芳知道村里的教学质量,不可能有好成绩。“考得不好吧?小姨就不能给奖励了------”
灶台就在屋里,灯泡昏黄,可能是电压不足。习惯了明亮灯光下生活的邢芳感到不习惯,“姐,换个大一点的灯泡吧,小海他们做作业会坏眼睛的。”
扎了围裙的邢兰全身都隐没在雾气里,“也不一定。你离家的时候眼睛也没有坏,倒是出去坏掉了。”
晚饭很简单,煮了地瓜的稀粥和烤饼子。只有一碟自己腌的咸菜。
“彪子想去二桥的煤矿干,你三姐夫一直撩拨他,我和你姐夫不同意------”
“下井吗?”
“井上的差事哪里轮得到他。”
“那就不要去。”
“彪子心劲高,总嫌种地挣不到钱,可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跟爹和大姐交代?”家里就这根独苗,母亲临咽气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彪子。
邢芳沉默了。邢兰也不再说话,打发两个孩子吃完后到另一间屋子睡觉,十里坡基本延续了日落而息的古训。晚上根本没有什么娱乐,静谧的山村里,只有不时传来的狗叫,带给山村一丝活的气息。
“小五,文山村给彪子说了一房亲,女子比彪子小一岁------”
邢芳吃惊道,“太小了吧?”
“也不小了。说的晚就找不到好女子了。”
“你见过了?”
“没。你三姐见过。她说行。”
“那就行。”邢芳知道三姐的眼光毒,“是不是要彩礼?”
“还不到那一步。明春该收拾老屋了,不然媳妇往哪儿娶?”
收拾老屋又需要钱。邢芳原以为自己毕业后一切都会好的,现在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小五,我觉得你说的那个后生,对你是不是有意思?”邢兰和邢芳钻进被窝里了,炕连着灶台,被窝被烘得热乎乎的。
“没。人家怎么会看得上我?”邢芳的意思却被邢兰捕捉到另外一层,“你是看得上他的,对吧?”
“没有。二姐你不要瞎说。”
“你的事要自己定。我是不管的。只是你三姐的老路一定不要走。”所谓三姐的老路就是被夫家轻视,轻视的原因不完全是未生育,主要是经济,石芳生家在外的亲戚多,有个亲戚还在县上当着干部,要不石芳生也不会在二桥煤矿找了安全员的差事,每月能挣100多,很是牛气。但偏偏对老婆家看不起,很讨厌邢菊对娘家的关心。知道这点,大姐邢梅和二姐邢兰都尽量不告邢菊家里的麻烦事。“城里人天生瞧不起咱农民,你比小四命好,也争气,将来一定是找城里的。大姐最近来信总说你的事,让我照着点你。我怎么照着你?凡事要自己拿主意。”
黑暗中,邢芳的眼前一直晃动着荣飞明朗但成熟的面庞。她在这之前没有过恋爱的经历,爱情是什么她其实真的说不清楚。二姐的话给本来是绯红色的梦抹了一道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