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捕鱼的河岸上了官道,俩人发现,这边的官道上也被打扫过一遍了。
并且上面没什么脚印。
杜如晦选的捕鱼的地方距离西门总共也没几里的路途,而迎接一队凯旋之军,最庄重的仪式是净街十里。
俩人也不知道这种大胜的战事算几里,可从这边到洛阳城门口,少说三五里的距离,确实被扫帚打扫的干干净净。
没脚印,说明人还没来。
杜如晦想了想,也不走了,就带着李臻在离官道远一些的地方,打算在这看。
李臻也无所谓。
俩人手里攥着一条道人顺手拿来的鱼,各自坐在路边的石头前,你一口我一口的当零食冲嘴儿。
其实这时候要是再有一壶酒,或者是一壶茶,那就更完美了。
但哥俩感情好,分一条鱼心里都高兴。
一边吃,一边就着杜如晦心里的打算在聊。
老杜的想法其实丰富的,在了解了河东的一应地势后,他的“救灾”计划分好几点,从捕鱼救一时之急,到往周围其他地方商定秋收借粮,以及问朝廷要资源之类,以及最难熬的冬日到来前,以“木柴换口粮”为由,囤积御寒的木柴……
可以说,这些时日,整个身心全都扑在河东郡的他已经绞尽脑汁了。
李臻想了想,也觉得这计划合理。
但偶尔有些疏漏,他就帮衬着补充。
说起来可能其他人不信,从头到尾,河东郡的一郡主簿都丝毫没有提任何“把这件事做好了,对自己的政绩提升有多大”之类的话语。
他压根不在乎。
而就在俩人开始计算最坏的情况下,一条鱼,在冬天够不够一家人坚持两日时,忽然,面冲西边的李臻看到了黄昏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面旗帜。
“老杜,人来了。”
用心算正算计着要捕多少鱼,才够一郡之地的每个人一日用度的杜如晦下意识的回过了头。
看到了那最先露出头的骑兵,他下意识的站起了身子。
李臻也同样起身。
大军经过,无论官道上的什么人,都要避让。
出发时避让是为了不耽误军情,而归来后的避让则是给出自己的尊敬。
当然了……要是一支败军的话,也要让开。否则万一人家心情不好抽刀子砍人,那不白死了?
“看着精气神不错。”
这是李臻对这只越来越近的军队给出的评价。
同时,他也看到了为首的几个将领。
只是可惜……似乎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勇武,这群人的脑袋上都扣上了头盔和面甲,看不清楚容貌。
但想来……最前头走的那个将领,应该就是李渊没跑了。
“嗯。”
这是杜如晦给出的回应。
……
队伍之中,唯一一个没带头盔的半大孩子正往远处观瞧。
满眼的好奇。
这会儿因为地势偏低的原因,还看不到洛阳城。
李元霸的心情有些急迫。
又嫌弃马匹有些慢。
不耐烦的挠了挠脖子,扭头对旁边骑着一匹毛色纯白,四蹄如墨的墨云踏雪,脸上一片淡然的孙静禅问道:
“静禅姐姐,怎么还没到啊?”
“快了。最多还有四五里,就会抵达洛阳了。”
骑在马上的孙静禅看起来一片平静。
哪怕这也是她第一次来洛阳,可这会儿对于马上就能瞧见的京城,她却一点都不激动,反倒有种……说不上来的忐忑。
不知对谁。
而这几日不知为何,对她尤为亲近的李元霸听到这话后,似乎更不耐了。
想了想,又问道:
“静禅姐姐不是没去过洛阳么,怎么知晓的这般清楚?”
“因为界碑呀。”
“界碑?……刚才我怎么没看到?”
“就在路边,不太起眼,你没注意吧。”
“那……”
“嘘。”
他还想说什么,忽然,骑在一匹乌龙骓上的李建成扭头,对弟弟摆出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满眼不悦。
“……”
李元霸有些不服气,刚想说什么,忽然就听见一句温声之语:
“元霸,来洛阳,自然要抖出咱们家的威风。可不能让人看着以为咱们是什么乡下来的,知道么?再等等,等进了洛阳,哥带你去好好逛逛。“
听到了李世民的话,李元霸这才不情不愿的点点头,目光往远处看了一眼。
远处无人。
可是在他的感应之中……
那边有俩人。
就在坡上。
但他不在乎。
这一路遇到不少这样的人了,从一开始的挺胸抬头彰显威风,到现在……这些人已经带不来他任何的兴致。
他只想赶紧去洛阳。
然后……
二哥答应过他,会带他去找阿姐。
他……快想死阿姐了。
逛洛阳什么的虽然听着有趣,他很想逛……可与见家姐一比,就没什么意思了。
就这样,当队伍上了一道坡时,他又朝那俩人的方向看了一眼。
嗯……
看起来弱不禁风的。
这些洛阳人看起来可不怎么能打啊。
正想着,忽然,他察觉到了旁边的静禅姐姐呼吸一乱。
“……?”
只见这位对他很好,让他有种小时候跟在姐姐身边那般感觉的静禅姐姐正死死的盯着一个方向。
她握着缰绳的手在不自觉的捏紧。
捏的很紧。
攥的很死。
眼神死死的看向一个方向……
静禅姐姐这是看什么呢?
“静禅姐姐?”
顺着孙静禅的眼神,李元霸目光落在了那俩站在两颗石头旁边,正往这边瞧的人身上。
嗯……
确实看起来挺弱的啊。
好像用手轻轻一撕,就能把他们撕成两半那么弱。
“……”
孙静禅没理会李元霸的呼喊。
只是死死的盯着那身穿一身黑白道袍,在黄昏的微风里,衣衫摇摆,仿佛仙人一般的道人。
是他。
就是他。
写下那封书信,告诉自己“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他。
而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自然也能瞅见你。
一道满是复杂的眼神投来那一刻,杜如晦先是眉头一皱。
这群军卒的眼神倒还好,把他基本当空气。
可那一道目光是怎么回事?
要说起来,这群人可够富的。
本来年后就应该入京的飞马城,想来把那一万坐骑都支援到这边了。
各个是墨云踏雪乌龙骓……
而其中那个骑在浑身雪白,四蹄如墨的高头大马之上,披着白披风的女子……为何一直在盯着自己?
杜家和飞马城没什么干系。
杜如晦也不会认为,那眉毛如刀的女子对自己一见钟情……
就算一见钟情,那眼神也不该如此才对。
怎么瞧,怎么不对劲。
难道是……
想了想,他忽然后退了一步。
把位置给让出来了。
果然,那目光没了。
“……道长的朋友?”
下意识的扭头,他看向了李臻。
果不其然,道长的脸上也是一种很古怪的情绪。
似是唏嘘。
似是惊讶。
……这俩人有故事?
一个念头瞬间升腾。
接着,老杜顺着这个思路,再看到那女子在队伍中的位置,一经推算,忽然就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难道……她就是孙静禅!?
……
孙静禅变样了啊。
看着那两笔刀眉,道士心里有些感慨。
杜如晦能瞧见,他自然也能瞧见。
看着这只越来越近的队伍。
心里的情绪有些翻涌。
有道是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明明上午才看完了她们三个。
而下午却又让他碰到了孙静禅。
一股人生无常的感怀之心,让道人忍不住一声叹息:
“唉。”
队伍,越来越近。
可李臻却收回了眼眸。
任由那种……复杂至极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连带着或者警觉、或者无视的目光。
他都没有再看下去。
收拢眼眸,手掐礼印。
福生无量天尊。
道人面目肃静,对着面前的空气,摆出了礼敬的模样。
哒哒,哒哒,哒哒。
马蹄声越来越近。
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多。
可他却始终没有再看任何人。
微微颔首,最后,视线里,第一匹战马的蹄子出现在眼中。
接着是第二匹、第三匹……
一匹又一匹。
接着看到了那匹墨云踏雪。
没有言语。
他静静的看着那匹墨云踏雪从自己眼前溜走。
而落在身上那道视线也终于消失不见。
心头一松。
可也就在这时……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让他直接抬起了头:
“道长!?”
“!!!!”
当看到胳膊上还打着绷带的商年那惊喜的目光时,一股憋不住的笑容,从李臻的脸上蔓延开来。
商年、商冲、商荀……
几个熟悉的面孔,正惊喜的瞧着他。
他们各个有伤,可神色却无比欣喜!
但碍于身在军伍之中,除了商年喊了一声外,几个人只能沉默的,骑在马上,随着骏马行进而扭头。
就在他们要与李臻擦身而过时,忽然,李臻开口了:
“东城门珍兽栏春友社!”
“……”
“……”
“……”
突兀的一句话引得无数军卒的目光。
可已经明白了道长之意的几个人却重重的点了一下头。
嗯!
听到了!
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