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一条河。
人生也是一条河。
无数条涓涓细流,化作了一条奔流不息的长河。而这些在河湖中交汇的水或许会相互陪伴着走一段旅途,可伴随着命运的推动,终究还是会流入不同的人生。
笑嘻嘻走了。
李臻并不难过。
因为他相信,无论时隔多远,他们始终会有相汇在海中的那一天。
入城。
洛阳城中的人今日明显有些少。
想来是有人出城祭祀还没回来的缘故。
而那三万去征讨瓦岗寨的军卒,也没有给洛阳城里的日常生活造成任何波澜。
回到了春友社门口,看着正在门外的杜如晦,李臻喊了一声:
“老杜。”
正毫无形象的坐在青石阶上的杜如晦从发呆中回神,看到李臻后,便立刻走了下来。
李臻问道:
“怎么不进去?”
“锁门呢。”
“文冠呢?”
“不清楚,我刚来的时候,就没人。”
“?”
李臻有些纳闷,心说这孩子这是去哪了?
一边要上石阶掏出钥匙开门,一边对替他牵马的杜如晦说道:
“二哥走了。”
“叔宝兄?……嗨,这事怪我。“
反应过来的杜如晦摇头,一把拉住了李臻:
“光顾着要和你说了,却忘记今日是叔宝兄出征的日子。早知道……也和你一起送送去了。道长,这会儿可有事?”
“……干嘛?”
见他拉着自己不让走,李臻有些纳闷:
“有事?”
“有。”
杜如晦点点头:
“上次说的存鱼之法呢?刚好,昨夜我又命人下了一条绝户网,我是后日出发,赶紧教教我,我好不至于把鱼钓上来后没法贮存。”
“……好。”
连回家喝口茶的功夫都没有,才从西门那边回来的他再次和老杜往城外赶去。
杜如晦已经好几天没来了。
没办法,忙。
如今,他的河东郡主簿的任命已经下来,但比起京官而言,他这“主簿”还真不算盘菜。想要去工部查看河道图,人家都压根不鸟他。
不得已,他只能动用了一些家族的关系,等了一位说得上话的大老爷从外地回来,这才一头扎进了工部。
而在这之前,他都在监督那些被征召的渔民织网。
几天的时间,40米制式的绝户网所需的苎麻已经穷尽了洛阳城所能,不得已就只能往周围跑。
万幸,有飞马城的乌龙骓,自掏腰包,老杜又买了许多苎麻,连夜押送到了洛阳城外,继续组织渔民织网。
最近洛阳城里的鱼价格是直线下降。
拿鱼顶工资的渔民从一开始的狂喜,到现在也开始发愁了。
奶奶的。
鱼太多,卖不上价格了。
一边走,杜如晦一边和他说着自己的准备。
比如加起来快要到七百米总长度的绝户网,比如河东那边的水势水利。再比如他的兄长杜同文上任后,已经想好了一些救灾举措……
朝廷如今已经不可能赈济钱粮了。
陛下下江淮,所动用的人力物力,是个天文数字。
而河东之地的难题,在他看来,只要刀兵无事,休养生息就好了。
等到秋收,若有多余的粮食,自然会去赈济。
可现在……
救河东?
与其说救河东,倒不如说在帝王的心里,把这河东之急,当成了考校越王的一份作业。
说到这里时,道士就瞧着书生咬牙切齿。
而早对杨广不抱希望的李臻倒没什么表示。
或许是知道的多了。
所以已经见怪不怪了吧。
一路上闲聊、中途还买了一大袋粗盐,俩人来到了西门。
可说来奇怪,刚刚还畅通无阻的西门,此时此刻却忽然被许多官兵给把守住了。
接着便是一群手里拿着扫帚和水桶的工人们朝着城外走。
“……?”
俩人都有些疑惑。
杜如晦好歹是官身,见不让百姓过,他便上前,掏出了腰牌后,冲着对他行礼的捕快打听消息。
李臻在一旁瞅着俩人在那聊了几句,最后杜如晦一指城外,捕快点点头后,上前开路。
见老杜招手,牵着马的道士赶紧跟上。
嘿,民不许走。
官当然能走啦。
一路带着李臻出了城,绕开了那些一边掸水,一边清扫官道人畜粪便的工人,等走远了,李臻才问道:
“什么情况。”
“刚刚朝廷那边来了消息,河东山西抚慰大使李渊,已经过了龙门了。”
“……啊???”
这下,道人的脸上惊讶已经不是“浓浓”俩字就能表达的了。
李渊,要来了?
不知为何,李臻心里有种似是而非的荒唐感。
他也不知道这股荒唐感哪里来的,或者是“终于要见到唐朝的开国皇帝了?”又或者是“终于要见李世民了?”……总之,各种心思在他的心头跟翻花一样的翻涌。
可在杜如晦这,道士脸上的惊讶却是一种喜悦。
只见他一边走,一边说道:
“看来,陛下这次终于没有所托非人。绛州城高墙厚,如果真是战事开启,没有个十天半个月绝对无分胜负。而现在他能走到龙门,按照大军行进之速,至少走了两天。这么说……绛州应该已经安全了!”
“呃……”
虽然听着老杜的分析,可满脑子都是“老杜你好基友来了”既视感的道人只能麻木的点点头。
不过……
瞅了瞅天色。
刚过龙门。
照这情况,至少还得一个多时辰才能到吧。
而按照惯例,外地军队不可入城,要在城外扎营。
回来也能看到。
于是便拍了拍如释重负的杜如晦肩头:
“走吧,先去收鱼,回来再慢慢看。”
“好。”
……
绝户网的威名,已经在渔民中间传开了。
这几日,洛河的鱼算是真遭了灭顶之灾。大小一概不放过,半天一网,满满登登!
这不,李臻和杜如晦到地方的时候,已经有一群要跟着杜如晦几天了的捕快来上报了。
“大人,此网共捕约数一百五富裕,现在还没出来具体斤数。”
指着那群摘鱼的渔民,捕快说道。
李臻一挑眉……
按照后世的说法,隋唐时期的斤数,一斤约等于660克兰姆。
而一网,一百五十斤……换算下来,后世的斤数已经快二百了。
一网,就是二百斤鱼?
二百斤野生大鲤鱼?
好家伙,可真够多的。
可殊不知,在听到这话的一刹那,杜如晦的眉头皱了起来:
“怎么这么少!?”
“……???”
忽略掉了李臻那跟看精神病一样的眼神,杜如晦的眉头忽然拧紧。
这几日,每日捕的鱼都在减少。
不知为何。
可就听捕快拱手说道:
“大人,属下也问了……渔民们说这些时日,咱们市面上的一日的鱼,已经相当于去年五到七日之鱼……这还不算那些不入市,都是被些穷苦人买走的小鱼。他们说……可能……可能是……”
见捕快有些犹豫,杜如晦喝道;
“说!”
“……河神老爷见咱们贪得无厌,让鱼儿躲着咱们走。”
“……”
顿时,老杜满眼的荒唐。
可李臻却若有所思的看向了不远处的洛河。
想了想,他忽然问道:
“网是怎么下的?”
“顺流而下。”
杜如晦回答道。
并且他似乎猜到了李臻所想,说道:
“前些时日刚下过雨,河道里面多有浮木枯树,如果横栏河道,不到半日,就能捕到好多鱼不假,可浮木一冲,网里拦不住那么多东西,就会被冲垮。所以只能等洛水清澈时再横。”
“……原来如此。”
以为是老杜使用方式有错的李臻一听,便明白了确实是这个道理。
他小时候,家里的河也是这样。
平常看上去干干净净的,很清澈。可只要下过一场雨,河水就特别浑浊,上面还有上流的垃圾被冲下来。
导致那条拦截水流的河坝每次下雨看上去都脏兮兮的。
不过……半日能收获百十来斤,在李臻看来,已经够可以的了。
河东才多少人?
老杜给的数据是大业十年的数据,河东郡地处晋、豫之交,黄河之滨,人丁兴旺,虽比不得关陇,但户数也有十二万。
按照“一夫挟五口,治田百亩”的比例换算,就是六十万人。
而一场战事刚过,第三次征高句丽又没死什么人,想来人口就算增长了,这场兵灾闹腾过后,也应该达不到六十万人的程度吧?
六十万。
放到后世可能就是一个小县城的人数,乍一听其实感觉没什么。
可与这时代那落后的生产力来讲,半日百十来斤鱼,还真有些杯水车薪的味道。
想到这,见杜如晦还在发呆……
心头明白饭要一口一口吃的李臻拍了拍杜如晦的肩膀:
“我先教你我和家乡人学的熏鱼贮存之法,一切从长计议吧。还是那句话,一个人一个人的来,多救一人,即是功德。”
“……”
在杜如晦的沉默下,李臻把自己买的那半袋子盐递给了捕快:
“去找个大盆,把这些盐都化到水里。再修建一个窝棚,用黄泥封死,只留一口,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