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前尘往事之梦魇
肖慧娴没有回答她，而是怔怔的看向窗外，哽咽道：“而我，因为过什么寿辰，三番五次请我的大哥，我的母亲一道来山城，我告诉我母亲，我很想她，希望她能陪我小住几天。
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到，我的母亲，哥哥嫂子，侄女，刚一下船就遭遇了屠杀……阿篱，你说，我该怎么办？悲痛的死去活来，悔恨的以泪洗面，还是坚强的活着……”
莫东篱震惊的坐了起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慧姨，只是怔怔的望着她。
“孩子，这就是人世间的悲观离合。年幼的子女在父母去世时感觉天塌下来了，悲恸更加惶恐，可事实上，天也没有塌下来，他们一天天的在长大，也会欢笑，也会快乐。
而父母在孩子夭折时觉得天昏地暗，生无可恋，想着一定要跟着她的孩子一起离开这个世界。可是，土隔人心，三铁锨土落下，活着的人，便又好好活着，继续他的人生，继续他的悲欢离合。
所以，这个世上没有谁离开了谁就不能活。去的人已经去了，我们活着的人，更要好好珍惜每一天。
阿篱，你会跟我一起振作起来，对吗？”
那一刻，莫东篱觉得肖慧娴就是一个温热的发光体，她不由得贴近了她，点点头。
莫东篱出院了，她不再夜夜啜泣，愁眉苦脸，开始努力的让自己的身体好起来，不管药多苦，眼睛不眨就能一口喝下去。
只是很快，却有人找上魏家。二夫人的弟弟，魏宸淮的舅舅突然上门，魏嵘一甩袖子便在屋里转来转去，埋怨道：
“我让你将小丫头送走，你偏不听。许仕耀如今在中统任职，我们家要是被中统盯上，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肖慧娴冷笑道：“那又怎样？阿篱还是个小孩子，她父母出事时她又不在身边，她知道些什么？难不成，他们还要抓一个小孩子？”
魏嵘皱着脸摆摆手：“不行，你得想法子送走她？实在舍不得，就送去法国人的教堂，他们不是办了个什么修女学院……”
“魏嵘！你还有没有良心！当初若不是李冬，你家里就是一尸两命！你忘了他们夫妻两在日本时对你的照顾了？今天我告诉你，想送阿篱走，你便将我也赶走……
我知道，你如今看着我大哥一家人惨死，以为我没背靠了……”
肖慧娴说着便潸然泪下，魏嵘跺了跺脚，气咻咻的离开了。
只是他一走，肖慧娴便抹去了泪，有些发怔。丈夫这个样子，她太不放心了。
这时魏宸雨探头探脑的走进来，钻到母亲怀中，欢快的说：“娘，你怎么又哭了？怎么你倒像是叫‘宸雨’，说哭就哭！”
肖慧娴一愣，随即戳了戳他的脑袋：“你这孩子，竟说些胡话。去哪儿了？”
“先去看望了表哥，又去安慰了小东篱，然后来跟您报道了！对了，我刚看到大哥的舅舅来了，那家伙，一年不见，吃的肥头大耳，我差点认不出来了。”
魏宸雨说着比划了一番，惹得肖慧娴也笑了，她身边的孔嬷嬷问道：“小少爷，你怎么就偏偏喜欢跟莫小姐玩呢？”
“她有趣啊！是个正常人，不像其他女孩子，动不动哭鼻子，不会跑不会玩，就知道搓着双手羞答答的跟个大姑娘似的！”
孔嬷嬷继续诱导：“可是莫小姐不能天天跟你玩啊！”
“为什么？”
“因为男女有别嘛！要不小少爷跟莫小姐订个娃娃亲，这样就可以天天在一起玩！”
“娃娃亲，娃娃亲……”魏宸雨摸着脑袋，思索着三个字代表的意思。
肖慧娴拍了拍魏宸雨的头，让他去做功课，这才等孔嬷嬷的解释。
其实，孔嬷嬷说得对，如果认作女儿养着，过个五六年还是要嫁出去，若是和宸雨订了亲，也让魏嵘死心了。过个几年让两孩子成亲，一直在自己跟前，她也能放心了。
不得不说，孔嬷嬷这个提议很得肖慧娴的心。
她和孔嬷嬷正商量着，便听说魏嵘带着许仕耀往莫东篱的院子去了，便急忙赶了过去。
许仕耀问这问那问不出个所以然，便要求察看她从海城带来的物件，莫东篱不许别人翻动父母的遗物，魏嵘手一挥，立刻让人抓着她，自己亲自帮许仕耀翻东西。
房间被翻得乱七八糟，许仕耀手拿着一个西洋八音盒，手指敲敲打打，小芭蕾舞者掉了下来，摔成了两半。
莫东篱大喊一声疯了似的推开按着她的婆子，上前就去抢八音盒，那是爸爸送给她的十周岁生日礼物。
许仕耀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藏东西的物件，还没拆开了看怎么能放下，歪着嘴一笑，猛地推开抱着自己胳膊的小女孩。
莫东篱被甩的几个趔趄眼看着就要撞到桌子上，被及时的拉进一个怀抱。
她回头，是魏宸淮。摸摸她的头，温和的说：“别怕，大哥帮你。”
魏宸淮走到许仕耀面前叫了声：“舅舅”，便要从他手中拿过八音盒，许仕耀却躲开，歪着脖子训斥自家外甥：
“宸淮，二舅可是在执行公务，‘通共’的罪名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魏嵘也板着脸让长子出去。
“大表哥，他就是你在我姨夫面前提过的许主任？也不怎么样？既目中无人又欺负小孩子，这种人怎堪大任？”
十四岁的少年身形单薄，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双手插在裤兜内缓缓走过来，明明是个少年，生生的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他蹲下去捡起断裂的小芭蕾舞者，送到莫东篱手中，又走向许仕耀伸出手。
许仕耀盯着少年半宿，这才讶然道：“你是肖家的……”‘人’字未出口，许仕耀脑袋一灵光已经对号入座了。
肖家的姨夫，可不是刚到山城上任的林专员？他还正想着怎么抱大腿呢！
“嘿嘿嘿！原来是肖少爷，你看你说的什么话。宸淮啊，你也见过林专员？”
魏宸淮看了眼肖浥尘，嗯了声道：“我和林铮是同学。和表弟去林家时顺便提了舅舅一句，希望能让林专员有个印象。”
许仕耀目光又转向肖浥尘，见他望着自己手中的八音盒，立刻递了过去，拍拍他的肩膀笑的更亲切了：“肖少爷，我这也是领着一份差事不得已而为之，尤其这差事尽是得罪人的，如果林专员帮帮忙换个差事再好不过了。”
这时肖慧娴疾步走进来，看到一屋子狼藉立刻板起了脸，许仕耀连忙上前笑呵呵的赔罪，说自己这么一出戏，中统那边有了交代再也不会寻小孩子麻烦了之类的话。
肖浥尘将八音盒交给哽咽不止的莫东篱，两天后让人将粘好小芭蕾送过来了。
“谢谢你。”
莫东篱真心道谢，看着消瘦的少年，眼前浮现出血腥的那一幕，不由得生出怜悯的心。
那时候，肖浥尘的眼睛犹如蒙着浓浓的黑雾，再也没见过眸光斑斓，很长时间，莫东篱怀疑自己那晚救的少年到底是不是他。
“你救过我。”
他的声音冷冰冰的没有温度，说完转身就走。
呃？救命之恩算是还过了？
尽管还小，莫东篱却不由得想。算了，他们两个同病相怜，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了。只是，就像慧姨说的，他真的很坚强。
蓦然，肖浥尘转身，目光如刺刀凛然，莫东篱吓了一跳，他突然往回走，莫东篱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两步。
“记住，以后不许用同情的目光看我！”
莫东篱下意识的点点头，直到他的身影不见了，那种渗人的冰凉气息终于消散了。
经过这么一出，魏嵘想要送走莫东篱的心更强了，为此夫妻二人几次三番的吵架。
最终，魏嵘拗不过肖慧娴，又有二夫人帮忙说话，答应了让莫东篱和魏宸雨订下婚事。当然，以此为条件，肖慧娴答应了魏嵘将喜欢的舞女沈丹瑶抬进家门。
那时候，莫东篱已经从失去双亲成为孤儿的悲惨中走出来，她听了肖慧娴的一番忧虑关爱，想想自己除了慧姨，的确是无处可去。
而慧姨对自己的百般关爱让她越发的依恋，她不愿意离开魏府，不愿意离开慧姨。
相较于魏宸雨的大大咧咧，她更清楚‘订婚’的含义，她那时候便知道，自己以后和魏宸雨的关系如同爸爸妈妈一般亲密。
她不讨厌魏宸雨，以为长大了也是小时候这般，并不知道，人的心思会变，尤其是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那样的欢喜和男女之情犹如雨后青笋般冒出来，怎么也拦不住。
沈丹瑶被娶进府的那天晚上，十二岁的魏宸雨跑进她的房间又砸又骂。
此时，她才得知慧姨为了留下自己做出的让步。
第二日魏宸雨又跑到母亲面前大哭大闹着退婚，被肖慧娴用鸡毛掸子狠狠的打了一顿，自此，她们两人的梁子总算是结下了，随着年长居然愈演愈烈。
后来，她和肖浥尘之间又是怎么相处的？
莫东篱回到床上和衣躺下，那些个过往如放电影般在她脑海不停的闪现，挥之不去，直到她沉沉的睡去。
窗外大雨滂沱，哗啦啦的雨水隔绝了所有声音。十四岁的莫东篱被绑着双手双脚，嘴里塞着布头无法发声，她只能惊恐的瞪着眼睛，眼睁睁看着又胖又大，满脸横肉的冯五爷淫笑着向自己走来。
他急不可耐的褪下自己的衣服露出丑陋的身体，慢慢悠悠的替她解开绳子，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在他身下垂死挣扎露出一阵阵狂笑。
莫东篱的衣服被扯烂了，她绝望的想要一头撞死，却被他牢牢按着无法动弹，那种屈辱、恐惧的痛苦比刀尖戳着还厉害，突然，一声闷响，冯五的头破了一个洞，他重重的压在她身上，血洞里淌出来的血流到了她的脸上，身上。
莫东篱躺在浓浓的散发着恶臭的血水中，却怎么也起不来……啊……她想要喊，却喊不出声，只能挥舞着双手想要挣脱。
“东篱……东篱……”
有人拍着莫东篱的面颊喊着她的名字，将她从梦魇中拖出来。莫东篱终于睁开了眼睛，她看到肖丹碧担忧的望着自己。
“做噩梦了？都出汗了。”
韩丹碧拿过手帕替她擦拭额头。
莫东篱伸手抱住了韩丹碧，头蹭了蹭她的腿，撒娇的语气道：“丹碧姐，我要你陪我睡。”
韩丹碧伸手戳了戳莫东篱的额头，上床躺在她身边问：“东篱，你好久不惊梦了……是，因为肖浥尘？”
莫东篱轻轻的‘嗯’了声。
自打到了海城，她在韩丹碧身边每天都忙忙碌碌的，一沾枕头就睡着了，渐渐地不再惊梦了。
她的噩梦，源自肖浥尘。
那是一次偶然的机会，因为和肖浥尘他们撞见了袍哥冯五爷，听到那晚癞头孙口中‘六耳’的声音，这才记起那晚的行凶者。
肖浥尘以前问过自己，她起初的确是惊吓过度没记起来。
后来呢，肖浥尘将她骗到了车上，通过一个老鸨送给了冯五爷做诱饵。
那晚，肖浥尘对着冯五的脑袋开了七枪，然后一把火烧了房子，带着自己跳窗离开。
在车上他亲自给瑟瑟发抖的自己换上衣服，又拿枪抵着，恶狠狠的威胁，倘若她说出去半个字，就和冯五一个下场。
那一夜后她病了很长时间，每晚都做噩梦，一看到肖浥尘，就打心里冒寒气，一直到他和魏宸雨出国留学，她才慢慢的好起来了。
那时候，她很怕肖浥尘，连学校都不敢去了，便央求肖姨让她去法国人的修女院学习。
在那里，她学习了英、法、日语，还学习了许多关于天文、地理的知识，她的眼界被打开了，她的世界渐渐的丰富。
再后来，她跟着查理教父学了跆拳道，射击，开车，她一心想要变得强大，强大到可以抗衡肖浥尘，可以不再怕他。
可是，肖浥尘回来了，她所有的努力似乎都白费了，她还是会怕他，不由自主。
半梦半醒的一夜后，莫东篱一如之前的打扮，开始忙活了。
在外，她是歌皇韩丹碧的私人助理。在百丽门，她又是韩丹碧大老板的秘书，处理一些比较棘手的杂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