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等霂说完了,叶雪词才想了一想,斟字酌句与她解释:
“大多贩卖情报的人,只是将此作为谋生的行当。有的人不过投机,想赚些小钱快钱,便不在乎消息优劣,能捞一笔是一笔,贪图蝇头小利罢了。也有的,是在正经谋划经营,如同费尽心力打造受人欢迎的商品,质量再好,也是要为自己造势,营造口碑。待到贩售的时候,非但要回本,更想要最大的利润,好对得起自己花的心思和气力。无论如何,他们的目的都只是金钱,或是权力和名声,与贩卖其它货品的贩夫走卒没有太多不同。可于我而言,这不是什么谋生的手段,我所为的也不是卖出它们的结果。我更关注的,仅仅是获得信息,窥探秘密的过程。在这样的打探中,我已经达到了想要的目的,而获得情报的那一刻,我想做的事情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卖出它们,只是让它们稍稍发挥一些余热罢了。自然,我也不会再贪图太多报酬。我想您是能明白的,您在追求宝物的时候,不也只是为了它们本身的美丽与价值,而并不冲着普罗大众眼里其它许多作用去吗?”
确实,霂想要那件身为法器的琥珀,可从不考虑它有怎样的力量。她只为它的美着迷,这样好看的东西,怎能不归她所有呢?她又想起了那条天蚕丝的裙子,定做的,与蓝珀想必是极其般配。那枚琥珀就应该在她手里,搭配其它精挑细选的配件,做成精致的首饰,小心保养,时常穿戴……可随即她眼前的泡影便破碎了,徒留石道里空荡荡的微光,照着两侧露出石面零散分布的晶体,它们无人打磨,粗糙得毫无美感可言。真是可恨,蓝珀在那霜月君手里,铁定就像这些石头一样,得不到精心处理,被毫无意义地作为整体保管着,当成法器随意使用,发挥不出任何应有的价值。
它怎么能不在她手里呢?霂再次想道,一阵阵儿地无故恼怒和肉疼。
叶雪词已经停下了话,端详着她的神情,露出一个矜持而歉意的微笑。
“也许我不该提起。我该知道,没能得到蓝珀,您是真的难受呀。”
“别说没用的了。琥珀现在关系到几个无常,比曾经难拿百倍,你的消息再灵通,也帮不上太多忙吧?”霂的脸沉了下来,声音也闷得很,有如她作为知县在外人面前时一样低沉。此时她没有假扮身份的必要,仅仅是心情实在不好,连嗓音也提不起来。
“也许。”叶雪词轻飘飘带过了这个话题,“只是……不知道其它的宝物,您会不会感兴趣呢?”
“其它的宝物?说来听听。”
霂重复了一遍,自己又思索了一会儿。她知道当时的法器有诸多件,其中好看的那些,除却琥珀,还有上次在叶家那小丫头片子手里,见过的玛瑙埙。无论如何,这两个她已经错过了,至于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得到,希望渺茫。而余下的物件……她不是没有兴趣,但也清楚,那一个两个都几乎下落不明。而且她也不想弄得太招摇……历史上但凡动过歪心思的家族,都目标太大,也不懂得像她一样设法隐匿踪迹。六道无常清算尹家的时候,好像弄出不少东西吧?八成这会儿都被他们据为己有了。霂的眼睛又转了起来,瞄着叶雪词,寻思着对方知道多少。后者弯了弯唇角,并不卖关子,直接向她揭露了谜底。
“我知道两件宝物的下落。一件的材质您是熟悉的,是一枚赤真珠,与您这坠子相近。”她朝霂的项链示意了一下,“不过呢,相比起您所拥有的,那一枚可以称得上珍贵正品。那是由蟒神摩睺罗迦凝结的赤真珠,抛开法力不谈,其瑰丽绚烂,远超过您已有的这一颗。有人说它仿若鲜活的星辰,汇聚流转的千万重绯色,来自世间一切有形之物的红,能使人们联想所有炽烈或凶险的无形意象,为之迷醉,甘愿交付灵魂……可惜这样的奇物,也注定不会由普通人代管。如今它在卯月君手中,想要得到它,可得花一番心思。”
这一串千回百转的叙述,无亚于将霂的心提上嗓子眼,又狠狠掼了下去。又一个六道无常,宝贝怎么总是落到这些不解风情的家伙手上?她暗自嘀咕着,心里空落落的,很是不得劲。
“还有一个呢?”她烦闷地问,来回拨弄手上的扳指,“又是哪个无常?”
叶雪词很是理解地赔着笑。正如她所说,她并不在乎这些消息对旁人而言的价值,得到秘密的过程才是她所追求的。不过,这不意味着她不能理解接收消息的人,心里会有的想法。
“还有一件,不归任何六道无常所有。它本是一枚玉化金丝砗磲,您应当听说过,砗磲中生有金丝者最为华贵,比素白的普通砗磲更添许多魅力。据我所知,它已经被打造成了饰品,仔细保留金丝,打磨成珠,最终穿成了一串手串。这件事也曾闹出过一些风雨,后来这物件倒未被走无常收去,现下那金丝砗磲手串,属于鬼仙姑。”
“鬼仙姑?”
“鬼仙姑。您若是有心,往后我会再写些消息,传递给您。您的力量也足够强大,式神们都是您灵通的耳目,只要对方不是六道无常,您总能探听到她的行踪。”
霂沉吟了一阵,若有所思。
“我大概明白你意思。既然如此,你也不必细说了。”
她确实依稀想起,鬼仙姑的名讳,也是曾经传到过她耳中的,似乎还小有名气。想来她自己去打探一二,也不是多大难事。
她心里揣着事儿,叶雪词并不打算干涉,二人随意客套了几句,各自朝外头走去。霂离开时的脚步比先前轻快了不少,很快就与叶雪词拉开了距离,足音也在甬道中淡去了。叶雪词平缓地迈着自己的步伐,矿石与幽蝶的荧光飘飘忽忽,在她面上洒下扑朔的光与影。她轻车熟路穿行在明暗之间,周遭时而高不见顶,遍布溶洞奇观,时而脚步一转,便踏进狭窄而明亮的隧道,诸多晶石交相辉映,迷离得不似人间。
终于,眼前景色一亮,她走进了外界的天光下。青璃泽徐徐微风拂过,吹散了她裙角阴冷的洞穴气息。这样的感受足够惬意,本该是值得好好享受一番的。
如果不是有人已经等候多时的话。
“你比我以为的要慢。”
佘氿冷冰冰地说。他看起来比往日烦躁,也许是被什么不雅的谈吐闹腾了一路,抑或是在记挂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无论如何,说到底都是因为他手里拉着的那个小鬼。
“我希望你记得带着碎片。”
叶雪词微微颔首。佘氿长长地叹息一声,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在莫名焦躁。
“接下来要做的事,绝对不能有任何差错。”
“当然。”
小缒乌侧着脸,疑神疑鬼地打量着她。他确实不曾见过叶雪词,毕竟她并不常驻于此。虽然佘氿与他打过招呼,不过嘴长在他身上,可由不得别人指指点点。自然,叶雪词也对这小孩的尖酸刻薄有所耳闻。她是个算得上耐心的人,并不怕那些污言秽语。
“就是你还要带我们去找云外镜?”
叶雪词抿嘴笑着,点头示意。小缒乌却皱起眉,看上去并不信任她。
“就她这样,能利索吗?细胳膊细腿的,不见得能跟得上我们,还得让她带路?我说啊,不如将云外镜的碎片交给我们,我们自个儿去得了。”
小小年纪打得一手好算盘。不过叶雪词当然不傻,不可能亲手将自己的筹码拱手相送。她很清楚,对皋月君乃至殁影阁而言,自己的价值大部分是压在那枚碎片上的。但是,这东西也不是谁都能轻易使用的,唯独她自己能将之使用得出神入化。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与生俱来的福分?
叶雪词弯下腰,也不恼,只是笑眯眯地望着他说:“倘若这东西给你,你会用它么?”
“那有什么?”小缒乌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佘氿,“你肯定会,对不对?”
“呃……”
当小孩可真好啊,什么事儿都不用考虑。即便再怎么单纯也是合理的。不过话说回来,这小子要真这么单纯就好了。
“切,废物。”
被骂的佘氿倒也不揍他,只是将手用力扣在他头上一顿揉搓,速成了一只鸡窝。缒乌厌恶地拍掉他的手,皱着眉,不满地重新整理起自己的发型来。
“但这东西确实也不是那么好用的。不是说它在我手里,我便有法子知道母体在何处。否则,我早该找到便是。不过若是有足够的时间未尝不可,只是我一直没有兴趣罢了。对我个人而言,知道云外镜的下落也没有任何好处,浪费时间罢了。”
“我听说过了。这东西自打出生起就在你身上。”
“的确是这样的……确切些讲,在我身体中。”
说罢,叶雪词不知从何处取出了那枚碎片。它长约一寸,却又细又窄,轮廓并不规律。碎片安静地悬浮在她的手掌上,就像一阵稳稳的风托住它。叶雪词用另一只手捏住它,一面镜片粘在她的食指上。她睁大了一只眼,轻轻地将破碎的镜片按入眼中。她并不害怕,甚至睫毛也不曾颤动一下。
碎片轻易融进了她明亮的眼眸中,折出耀眼的光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