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国,景宇女皇五年。
萧净初来到阔别已久的青国京城。
此时政局稳定,国泰民安,青国边陲的危机已经大大缓解。
虽然大庆国依旧狼子野心,步步逼近,但是到底少了几分锐意。
春日融融,桃花娇妍,满城柳絮,风暖水清。
萧净初沿着京城内城的护城河慢悠悠地溜达一圈,他早些年去了西边的药王谷,替战王妃处理了药王谷那边的危机。
也算是解决战王妃的后顾之忧。
这,大概是他唯一可以替她做的事了。
刚刚回到京城,萧净初就收到一封结婚喜帖。
封面是精雕细刻的嵌金丝的鸳鸯戏水图案,打开之后,用端丽秀雅的小楷写着皇商世家嫡公子南宫晗和药王谷继承人贺菱华的名讳。
萧净初愣了好久。
依稀还记得当初,贺菱华在药王谷里对战王逼婚不成,恼羞成怒便去贺晟和纪惊心跟前告状的情景。
贺菱华对战王也算是一片痴心,苦苦追求,不知为何,她的执念突然一下子散了。
消失得有点诡异。
萧净初带着结婚请柬,来到南宫世家的府邸里吃喜宴。
入门的时候,管家在一旁笑脸迎客,问了他的名号,便殷勤有加地将他送到宴客席上。
府里很热闹,到处张灯结彩,挂满了喜庆的红绸和灯珠。
那些府里的丫鬟和家丁也是一个个打扮一新,喜气洋洋。
萧净初暗中观察,发现南宫世家的人对这门婚事十分满意,脸上不见半点异样。
大概,这就是贺菱华的福分到了吧?
萧净初没有惹人瞩目,刻意打扮低调,穿着素净的白衣和长靴,一身富贵公子的气派,倒是让那些宾客十分敬重。
萧净初将精心准备的礼物送给管家,管家乐颠颠地接过去,径直送到新娘子的婚房里。
贺菱华最近经常来京城做客,大部分时候是为了钻研医术和治病救人,她虽然在感情上有些傲慢和固执,在医道上却是孜孜不倦。
贺菱华穿着簇新的大红吉服,打扮得靓丽贵气,宛如仙姝下凡,真正是惊艳了京城众人,让人念念不忘,怦然心动。
“夫人,这是萧神医送来的贺礼。”
贺菱华慢悠悠地打开,发现里面赫然是一株千年一遇的珍贵药材。
萧净初还是老样子,知她懂她,不愧是药王谷精心培养的关门弟子。
贺菱华闲来无事,就吩咐管家,将刚刚吃完喜宴的萧净初邀请而来。
两人相对而坐,相谈甚欢。
贺菱华故作无意地感叹道:“我听说战王妃已经生了一对龙凤胎,战王府的继承人有了,她也算是儿女双全,过得十分幸福吧?”
如果放在以前,这话,有些戳中萧净初的心窝。
只是他在外面历练已久,见识颇多,对战王妃的感情也渐渐变质,从刻骨铭心的暗恋逐渐变成一段谈笑风生的往事。
萧净初捧起茶盏,低头望着热气袅袅的茶汤:“嗯!她跟战王很合拍,几个孩子也是非常优秀,我听说小世子小小年纪就破了无极山的珍珑棋局,被青山大宗师收为最后一个记名弟子……”
贺菱华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妒忌,意味不明地笑道:“大宗师还活着?他是不是去过大荒之地?”
萧净初闻弦而知雅意,笑道:“你突然选择嫁给南宫晗,是不是为了他从大荒之地找来的……长生花?”
贺菱华没有掩饰,修长如玉的指尖抚了抚桌案上的那本医经,那粉润的指甲透着健康的艳色,很显然保养极好,养尊处优。
“嗯……服下长生花之后,至少可以延寿百年,近日女皇陛下也邀请我去详谈这件事。”
萧净初不以为然,笑道:“那就祝你一切顺利。”
他喝完一盏茶,就起身告辞,却被贺菱华叫住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利用自己的婚姻,跟女皇做交易?”
萧净初蓦地脚步一滞,摇摇头笑道:“不,你有你的人生所图,菱华,我只希望你每一步走下去,都无愧于心。”
说完,他飘然而去。
贺菱华伫立在原地,鸦青色的发鬓上,艳红色的红宝石花钿被明艳的灯火折射,映出一道旖旎的暗光。
不知何时,南宫晗兴冲冲地走过来,他原本是个药罐子,需日日服药维持生机,如今他服下大荒之地的灵药之后,焕然一新。
已然是京城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
南宫晗牵起贺菱华的小手,体贴地问道:“外面露水重,回屋歇歇吧?我今日替你淘了几本大庆国的古籍医典,想必你很喜欢。”
贺菱华敛去眼中的深思,扬起唇角笑道:“好!”
萧净初来到医馆待了半年左右,期间接诊数百例,解决了大大小小的痼疾和顽疾,深得京城百姓的欢迎和推崇。
彼时,国医圣手郭丹溪已经百年驾鹤西去。
萧净初身为郭老生前最器重的关门弟子,留在京城医馆里坐诊,顺便一心一意地替郭老将传统医道发扬光大。
战王妃在北疆推出来的各种成品药以及医疗用品,在市面上一经推出便大受欢迎,引起无数杏林名医的热议和研究。
萧净初也不例外,每次研究那些医疗器材时,他总是觉得不可思议,可以在战王妃身上看到一些常人难以匹敌的闪光点。
这便是他,默默喜欢了十几年的传奇女子。
这天,京城飘起绵绵细雨,大街上房屋和草木洗涤一新,路过的行人撑起油纸伞或者急急地寻求躲雨的屋檐之所。
萧净初忘了带伞,便迈着急促的步伐,跑到距离最近的酒楼屋檐下。
他伸手拍了拍身上沾染的柳絮和细雨,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笑声。
他蓦地转过身去,就见束雨眠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冲着他落落大方地笑道:“萧神医?我有多余的伞,借给你一把?”
萧净初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正是久违的宴遇楼酒家。
他微微有些晃神,有多久了?
有多久,没有在京城看到凤卿酒的身影?
眼前隐约浮现出当年在宴遇楼里,凤卿酒技惊四座的比赛,成功博得宴遇楼前任东家的喜爱,力排众议,将京城闻名一时的宴遇楼传承给战王妃……
束雨眠侧开身子,梅疏影也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跑出来,夫妻俩默契相爱,眉眼间凝着一抹淡淡的温情。
“是萧神医啊……我这里有刚刚酿好的葡萄酒,这个葡萄酒每天晚上喝一盅,对身体很好的。”
萧净初从梅疏影手中接过一坛喷香四溢的葡萄酒,迅速回过神来,跟夫妻俩行了一礼,便撑起伞,不疾不徐地走了。
须知秋叶春花促,点鬓星星。遇酒须倾,莫问千秋万岁名。
很多年后,萧净初偶尔也会来宴遇楼喝酒,买酒,或者找梅疏影夫妇俩聊天谈笑,一起分享生活中的趣事。
期间他也经常被女皇宣召入宫,渐渐代替了昔日郭丹溪的盛名,成为青国首屈一指的神医。
人生宛如白驹过隙,等他偶然间回头四顾的时候,却发现,原来那些无处安放的寂寞早就变成日常生活中触手可及的点点滴滴。
萧家一度兴盛,又一度败落,起起落落前景不明。
最后女皇将萧家的老宅赐给他,成全了他早些年兢兢业业为家族效劳和分忧的初衷。
萧净初广招学徒,在京城培养了一批批杏林名医,将郭丹溪那一辈的传统医道传承下去。
当他百年逝世的时候,女皇亲自下令替他举办丧礼,萧家族老亲自替他扶柩。
而他心心念念大半辈子的战王妃,也不负众望,送来一份吊唁礼。
只是他看不到了,风烛残年,老眼昏花。
最终他还是将那封厚厚的吊唁礼阖起来,藏在枕头底下,一个人抱着暖手炉安安静静地躺下。
明日河桥重回首,月明千里故人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