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只是说说,谁知过了两日,白术真的前来约了日子。这不,今日用过早膳,赫璞璠便带着町琅来了这小吊楼。
“四爷爷安。”
“四老太爷安。”
“来了。”
“是。”
“放那吧,已经叫人给你支好了琴架子。”
“町琅。”
町琅会意,过去将琴放上,只是这琴架,也太妥帖合适了些。她回首瞧了眼赫璞璠,她也察觉到,町琅都不需要调整这架子。她想,许是那日白术瞧见了她的琴。她同町琅点点头,收了收衣袖坐过去。
“既是四爷爷想听曲,就请四爷爷先选一选,我若会的都可以弹奏。”
“即如此,却之不恭。”四老太爷缓缓闭目,似有所思。忽而唇起,“摽有梅。”
“什么?”
“诗经,国风·召南·摽有梅。平日里,你可读的?”
赫璞璠些为难,“是有所阅,但…”
“但不记得了。也没有曲子,谱过这诗。”
“是。”
“我听术儿说,你琴技了得,那我吟诵此诗句,你来谱一谱,如何。”
赫璞蕃与町琅相视一看,只能勉强答他,“孙媳,尽力一试。”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赫璞璠微微蹙眉,摽有梅,这诗词作曲…
“你要唱着词来谱曲,这诗词唱进曲里,怕是不一样的。”
赫璞璠点点头,只当是人老了,便如小孩子般难缠。想着,他好歹是河家,少有会护一护她的人。她想了一想,开始起调,穿着弦,点着音。这词句唱起来,好像也挺有趣的。
那老太爷直接取下头上挽髻子的钗子,翻过几个杯子配着琴音,敲打起来。这小院,顿时热闹了起来。四老太爷也跟着她开始唱和,这样一听,当真好听。
町琅看了眼白术,也随着小姐唱起来。四老太爷也看了眼白术,白术再是躲不过,也只能小声的唱和起来。
复念又复念,起调再还唱。
河家的几处院落,此刻皆都隐约听见这曲儿。
曲儿落了,赫璞璠也笑了。开心的笑。好久没有如此了。
“可开心了?”
赫璞璠看着这开口问她之人,微愣。
“我今日也很开心。”四老太爷看着她,很是认真,眼神柔暖,十分慈善。
“是。这些时日,就是今日算是欢愉了些。”
“你却是喜好音律。”
“四爷爷也是。”
“我不是。”他笑了笑,摇摇头,“我只能算不走调。这么些年,才只能这样。你的离山舅舅,博通音律。”见她一愣,以为她并不知晓,继续道,“你不信?问问身边的丫头,当年你舅舅可是同卫司安和音的人。他与你生母,才是…”
生母...
霎时,赫璞璠的欢愉尽散。她想,冬日了,天,果然冷了。四老太爷没说完这句,大抵也觉得失言了。转了话头,“回去吧。你与她比起来,差的还颇多。白术,我累了,推我进屋休息。”
廊下回程,赫璞璠的脑中一直都是那句,舅舅是可与卫司安和音的人。她知道舅舅通萧音。他也曾教过瑅玦,甚至萧,都送了瑅玦。可到底,爱音律的人,又怎会弃之。自小到大,舅舅也没在他们跟前,做过几回工整的乐。
“小小姐是觉得,离大爷音律没有四老太爷说的,那样好。”
赫璞璠回头,瞧着町琅,这丫头,真的是机灵。
“奴婢的伯伯也曾说过,这世上能与小姐对音的人,怕也只有离大爷了。”
“你伯伯又怎的知晓?舅舅的萧都送瑅玦了。”
“因为知音不在,乐器在,是睹物思人,心头难耐。”
“小小姐那日问杜姨,小姐是什么样的。”
赫璞璠点点头,回町琅,“她不知道。”有些累,她便在回去的廊下坐下了歇脚。
“你也坐会儿。”
町琅抱着琴,坐到她对首。
“奴婢也没见过小姐,可爹爹和伯伯见过。他们,都是陈家的家生子。”
赫璞璠瞧着町琅,她的话没尽。
“陈家,小姐,那是不输官家小姐的。”
“怎么能这样讲。”赫璞璠看看四周,并未有人在。心里觉得,还好,还好没人会听见。
“小小姐觉得,这话说出来,丢人。”
她再看向町琅,町琅显然不是这样的想,可赫璞璠自己却知道,自己是这样想的。
“奴婢幼时和哥哥一起被送到宫里当差,学规矩。大些时候,被诸家的武侯夫人带回府里教养,再后来,才回到离大爷的院里,管理内府事务,后来又替卫老守着那些物件。”
赫璞璠惊讶的看着她,并不知道她竟是这般出身,“你,你这,都顶的上半个官家小姐。却来,伺候我?”
“你,你是诸家人。”
“不,奴婢是陈家人。”町琅与她笑笑,“当年,伯伯他们被派出去做事情,才逃过了陈家…最后灭门的火灾。可是,不能因为不在陈家了,就不是陈家人,陈家人就是陈家人,永远不会是别家的人。这话,是伯伯跟我从小讲到大的。”
也是,要是不可信的人,舅舅也不会叫他们跟着自己。只是有两字引起她的注意…“火灾?”赫璞璠疑惑,“你不过也就是比我大个两三岁,这事情,你又怎么晓得?”
“伯伯当年跟着的人,是陈家嗣子近侍的弟弟。那位伯伯,也是被放出去的人。当年,他也被赶了回去。彭家烧了陈家那日,他带着伯伯他们,回去了,瞧着陈家的大火烧尽万物,烧了几日才灭。”
赫璞璠心头一惊,下意识问道,“为什么不救人!他不是陈家人?”
“小小姐以为,是为了什么?”
赫璞璠不语。
“小小姐以为他这样做是不忠,是胆怯。若当初,是有人叫他们这么做呐?若下这死命令的人,是陈家的家主呐?”
怎么会有人…
“怎么会有人,连可能有的活命机会都不要,是不是。”
是。赫璞璠心里默念。她也想问,这些人,到底是如何去想。
“所以那些人更怕。他们怕二十世家心齐,怕他们成了事。”町琅的眼神望出廊子,望着天,却只是在平复自己心头的不忿,“又要下雨了,将将,还是好日头。”
“那舅舅,离山舅舅告诉你的我生母,是个什么样子?”
不是不好奇。
虽然心中怨怪自己为什么会是她的女儿,可一个能让这样多人记着的人,不该是江湖上说的那样的人。
“河家日日念叨规矩,说什么百年大家族。可比之陈家,那好几百载的大族,可差的远呐。二十世家,连着姻亲,带着仆从,说有几万人,怕都不为过。是朝廷,不想让他们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