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拿定主意,走进厢房内,见莫兰的身体静静地躺在床上,肤色惨白,双眸紧闭,那胸口被劈开的一大道口子触目惊心,隐隐还能看着煞气从血肉中飘出,但很快就被这屋内结界净化。
阿慧尔从袖中拿出一个白瓷瓶,倒出一粒金褐色的药丸,将它含在莫兰口中,转头解释道:“这是甘木金果,能够保持尸身不腐。”
许是医者说话无情,当她说出尸身时,能够明显听到羽止彦吸了下鼻子,这个字眼就是他方才想说,却是内心不愿承认的。
“三小姐,现在小女的三魂七魄皆不再体内,可还有救?”莫九守沉沉说道,“即便是能召回一魂或一魄回来也好,她幼年修行,膝下承欢不过几年,若是能让她再活过来,即便是没有灵识,我也能好好养育她成长。”
阿慧尔看他神情真切,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想来自己能够在父亲身边教养,的确是比莫兰幸运许多。
“莫大人,您放心。”阿慧尔声音低柔,“方才我已去事发之地,风大小姐聪颖坚韧,给自己念了护魂诀,三魂七魄虽散了,但是都还在三里之内,我已是收集完整。”
她隐瞒了程简帮忙提点魂魄位置的事情,省得紫空派被迁入这局面中,而且看着程简那样子,铁定是不想让皞白派人知道。
“真的?”楚石行眼睛一亮,“可是养在了你天灵门圣物之中?”
“正是,此刻风大小姐的三魂七魄都在安魂灯中,方才小辈出门时,她魂体已是有了意识,正在沉静养息。”
“太好了,哥!”羽止彦神色激动,转头和羽止习说道,“十六还有救!”
羽止习剑眉紧蹙,转头看着莫兰闺房方向,并不言语。
方才他在上邽山修行,突然体内灵流异动后瞬间消失,知道是莫兰用锦深诀将他的灵流借走。
他心中有些疑虑,莫兰应是回京师莫府,不因遇上危险,莫兰在外也不是跋扈性子,理当不会需要用到锦深诀。
等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后,他体内的灵流仍是枯竭状态,这在莫兰运用锦深诀时从未发生过的状况,他心中隐隐不安。
正待他准备飞灵传信给莫兰问情况时,羽止彦冲进房门,面色惊慌地告诉他,十六死了!
十六怎么会死?
楚石行是接到了莫九守的疾灵信,本来不想太过声张,当时正好羽止彦也在场,信听了一半就去找羽止习,最后只得带着羽止习兄弟二人跟着御剑飞到京师。
羽止习御剑途中,在心中仍是带着一丝幻想,许是莫兰鼓动她爹一起蒙骗师父,毕竟马上就是她十九岁生辰,她也许想让师父一起陪着她过生辰。
等到真正见到那古灵精怪的莫兰变成一个魂飞魄散、僵硬冰凉的尸体时,他最后一丝幻想彻底瓦解。
十六真的死了。
他守在莫兰惨不忍睹的尸体旁,莫兰死之前耗尽了他们俩所有灵力,看来是经历了一场恶斗。
眼下终于算是听到一个好消息了,羽止习沉声问道:“那是不是能够知道到底是谁杀了师妹?”
他不相信莫兰能被武夫所伤,而且那伤人者死状蹊跷,顶多算上是个受他人指使的傀儡。
阿慧尔摇了摇头,“她魂体现在安魂灯内,超脱世界万物的存在。点燃安魂灯需要用生者灵力去养,三魂七魄皆散者,需安养七七四十九天,恐怕莫大小姐此时没有办法回答你的问题了。”
“那安魂灯此刻在何处?”莫九守问道。
“安魂灯是我派圣物,想来天灵门留下的门规,两位前辈应该也是略知一二,晚辈恕难将此灯现世。”
莫九守脸色有些尴尬,天灵门能够拿出圣物来救莫兰也是大恩。而安魂灯不同于穷奇牙的邪煞,但起死回生的功效更是让世人仙家都趋之若鹜,怀璧其罪亦是这个道理。
“是我心急了。”莫九守拱手道,“我本意是想安魂灯要耗费生者灵力,小女已是受了天灵门大恩,不敢再多劳烦贵派子弟。”
“安魂灯内幻境已成,与养魂者共情,若非养魂者受了大难,灵力散失,一般不轻易更换他人养魂。毕竟莫小姐的魂体在幻境之内,幻境消失变换,对她的三魂七魄也是一次冲撞。这七七四十九天的日子可是又要变长了。”
“既是如此,那就有劳贵派了。”楚石行点点头,“那还请那位养魂者多费心,若是需要什么养灵补气的东西,尽管来我皞白派拿。”
“晚辈会转达的。”阿慧尔想想那个场景觉得颇有兴致,若是程简真去皞白派拿东西,只怕楚石行会剥了他一层皮,让他交出穷奇牙来。
“老爷,不好了!”
此时,小院门口传来林管家的喊声,他很是奇怪,平常一推就开的门,眼下怎么用力推,都是纹丝不动。情况紧急,他只得在外面扯着嗓子喊道。
他话音还未消散,院门便被打开。自从大小姐的尸体被运送回院子之后,风老爷就将院内下人都驱散了。
院子内随后进出不过四人,其中三人皆是从天而降,犹如天神,尤其是那年轻二人,相貌相似,皆是人间难见的俊朗英姿。
来开门者正是那“小天神”之一,只见他一脸警觉,上下看了他管家打扮,侧身道:“进来吧。”
林管家进入屋内,想着那白幕屏风后大小姐的尸体就静静地躺在床上,心中起了一身起皮疙瘩,说到底这她是惨死街头,运回府上来,就该好好的操办后事。
这夏日炎热,尸体放置久些难免会有恶味飘出,按着平常大户人家规矩,未出嫁的女娃死了也可以放在祠堂里出殡,大夫人都张罗下人打扫祠堂了,可是老爷不肯,硬是要放回小院来。
大夫人素来以夫为天,虽说不赞同莫九守的做法,也只得顺从,为避免尸体过早发臭,便让下人将府里今年避暑存着的冰块都运到了小院来。
此刻小院厢房内的空气,和莫老爷的脸色一样冰冷。
“何事?”莫九守方才已是驱散下人,林管家是府里的老人,规矩都清楚,若非急事也不会贸贸然的跑来。
“老爷,府里来了一拨带剑的护卫,说是怀远将军府上的,说是要给自己公子报仇。现在那拨人就在正堂等着,老奴不知如何处置,特来禀告老爷。”林管家拱手说道。
莫九守听完之后,更是面露寒霜。
“那将军府好大的脸面,居然还敢找上门来。”羽止彦年轻气盛,沉不住气,“师妹就是死在那王勇手中,我们还没有去找他算账呢。”
楚石行羽扇摇了摇,“师弟,你这官场上都是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也就你有这个脾气能够应付这么多年。”
“欺人太甚。”莫九守冷声道。
阿慧尔站在莫兰尸体旁,声音沉静,“莫姑娘胸前的伤口乃是锐器所伤,这伤口不缝合的话,难免有些难看,晚辈想为莫姑娘施针。”
莫兰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几个男人总不能在旁看着阿慧尔替她宽衣救治。
“那就有劳了。”楚石行转头朝外头走去,“走吧,师弟。我许久不出山,也带我见识见识这世道。”
林管家待到大人们出了厢房后,关门瞬间看着那年轻姑娘低头侧手看着莫兰的伤口,再联系她方才的话,有些惊讶。
现在衙门里的仵作居然还有女的。
真是稀奇。
莫府正堂之内,十几个彪形大汉腰间配着利剑,左右两排地站在堂内两侧,本是宽阔的正堂变得狭小。
正堂左侧的八仙椅上坐着一个魁梧的中年男子,时光犹如利斧,将他的额头刻上了深深的皱纹,长期征战的杀戮更是让他眼神阴戾。
莫府的下人没有见过这种阵势,本该奉茶服侍的丫鬟也吓得躲在堂后不敢出来。
羽止彦看了眼屋内情况,拍了拍羽止习的手臂,“哥,待会儿出头的事情我来就行了。你现在灵力还未恢复,我来保护你。”
羽止习茶眸冷冷看了他一眼,就在羽止彦认为他哥要出口讽刺他自不量力时,他嗯了一声,绕过羽止彦身旁,走了进去。
羽止彦头一次感到自己金丹修为的强大,握紧拳头想要和这些人拼命!
“王大人。”莫九守几人走进堂内后,看着这乌压压的侍卫,眉头紧蹙,冷冷地拱了下手。
那中年男子正是怀远将军王献元之长子王康,若说王勇一事无成,杀戮成性。这王康则是少年便跟着王献元一起征过北疆,得了几个军功,顺风顺水地跟着他爹的路子走进仕途,年少成名,眼高于顶。
王康看到莫九守之后,稳坐在八仙椅上,未曾有起身回礼之意,“莫大人,你家这大门可是难进啊,我坐在这里这么久了,居然没有奉茶的都没有。”
莫九守面若沉水,走到王康侧旁的八仙椅坐下,“王大人现在来我的府上,也不是为了喝茶吧。”
楚石行不需要莫九守招呼,气定神闲地找了堂内侧处坐下,羽止习站在他的身旁。
羽止彦似乎看中了王康身旁的另一张八仙背椅,走到那挡在椅前的彪形大汉面前,冷声道:“让开。”
彪形大汉满脸横肉,手掌摸着剑柄,鼻子哼出热气,死死盯着羽止彦的脸。
羽止彦哪里是害怕这种五大三粗的莽夫之人,剑眉一抬,“没听见吗?让开。”
彪形大汉侧头看王康,也有几层表忠心的意思,说明他只听将军一人的命令。
“看来王大人你身旁护卫之人的耳朵不大好使。”莫九守轻蔑地说道,“还是认为我这莫府也是你将军府的地盘了。”
他这话一出,那些彪形大汉的剑刷刷刷地亮出了白刃,隐隐听见莫府后丫鬟们被吓得倒吸一口气。
“将军府的恃强凌弱可真是一脉相承啊。”莫九守脸色不变,“早上你弟弟王勇带了一堆人去劫杀我莫府女眷,我小女尸骨未寒,王康你又带了一堆人来莫府,意何为啊?”
王康猛地站起身来,手掌重重拍在桌上,顿时桌面裂开一道大缝后,轰然倒地。
“杀人偿命,我今日就是来上门讨还我弟弟性命!”
莫九守看着那檀木桌的残骸,再想到莫兰残破身躯倒在血泊中的样子,顿时眼眶变红,冷冷说道:“王康,我看你是战场上杀人杀疯魔了吧。你以为这京师也是你割人头抢军功的地方。”
这句话更是触怒了王康,他目露凶光,长臂一伸,想要抓住莫九守。
莫九守身形未偏,却是不着痕迹地退了几步,避开了他这招擒拿。
“我是朝廷正三品官员,那王勇今日劫杀的是朝廷官员的女眷,即便是王献元来,也不能指黑为白。刑部今日也去过城南,对这个命案也有定论。”莫九守冷声道,“你今日前来,正好在我女儿灵堂前三跪九叩,算是代你弟弟赔罪。”
“那就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王康哼哼笑道,他今日带了一堆侍卫来,本就不想要让莫九守好过,“家父白发人送黑发人,气血攻心。也不知你那女儿学了什么妖法,竟是将我弟弟吸成一张脱骨人皮,你女儿死不足惜。家父现在正在家中休养,也想让我请莫大人你过去,当面和我父亲解释,三跪九叩,饶你一条命。”
说罢,他手袖一摆,将军府侍卫手持利剑,蜂拥朝着莫九守冲去。
羽止彦只知莫九守是师叔,但不知他功力深浅,生怕他吃亏,飞身上前,挡在王康面前。
“莫九守,区区你这歪瓜裂枣的家丁就想拦住我?”王康蛮横说道,“一并拿下,抓了喂将军府的狗。”
羽止彦一直认为自己器宇轩昂,却是没有想到得了“歪瓜裂枣”的评价,顿时气得拔剑,话不多说,几道白光之后,在王康身边站定。
那些侍卫只觉手中麻筋刺痛,竟是握不住剑,叮叮当当地铁器撞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