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没错。你的对头是谁?是小五的对头么?他们是一伙人么?”唐清转头盯着万俟。
万俟蹲着,袖子挽了起来,小臂白皙,上面好几条足有十公分长的疤痕。纵然已经结痂,纵然痂已经掉落,还是在他皮肤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唐清很难去想象他曾经受过怎样的苦,熬过多少常人所不能熬的困难,又是怎样一步步到了现在这个世界之上的位置,就是连各国领导人都要对他忌惮三分。
这些唐清都不清楚,甚至她也无法想象其中的艰难,只知道非常不容易,可到底有多不容易,她又无法体会。
“哥……我把这银铃铛给你,你把你那铜铃铛给我。”唐清从兜里摸出钥匙。
“不给。”万俟摇头,不从。
他象征性地拍拍地板上的灰尘,然后一下坐在地上,双腿伸得笔直,两手往后撑着,就这么半仰着身子。
“你咋这么犟呢,干嘛不给啊?”
“想知道?”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因为只有这铜铃铛,记录了你哥我当初多么的没用,多么的懦弱,尔后又是多么的艰苦,多么的拼命。我当初连铃铛都买不起,是不是很没用。”万俟从脖子里掏出铃铛,把他扬到眼前,蓝天之下,这么看着,一晃一晃。
小时候他四岁,她一岁,他们被同一个未成年母亲抛弃。
那时候他八岁,她四岁,他连给她买几颗铃铛的钱都凑不齐。
他捡过废品,帮人打过架,给人扫过地,睡过垃圾堆,被人怜惜过,被人唾弃过,被人往脸上丢过票子,他要忍着男人的尊严,虚伪地喊着谢谢,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多么想把那个女人和那两个已有家室的男人碎尸万段,既然养不起,既然不负责任,那你生个屁。
是不是成为父母不用考试,不用办证,所以就可以随心所欲?
每一个城市的有钱人,穷人,他们最后的残余都汇集在了同一个地方,垃圾堆。
垃圾场见证过每一个人的挣扎,见过每一座城的崛起。
时代在飞速变迁,有钱的更有钱了,穷的更穷了,那些夹在二者之间的人,往上爬没有门路,往下走自甘堕落又会遭人嫌弃,他们不断的挣扎,挣扎,再挣扎。
怨气,怒气,恨,夹杂着在心里,时刻需要找到一个发泄的口子,冲破胸腔,化为最恶的厉鬼,报复社会,谋财害命。
后来,他十二岁,她八岁,他入了总部训练,把别人的鲜血和生命化做自己的勇气和能力。
她八岁,成了富裕人家的孩子,摆脱了继续在下层社会挣扎的命运,脑海中那个模模糊糊的印记,成了她奋斗的目标。
她为的是什么,那个纵然没了记忆可却在潜意识里停留的几个人影。
她要的是什么,她要那几个人影从此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成为人像画师是她潜意识里最大的理想,她去做了,为了什么,就是这些时候。
她以为画师是她深思熟虑后的选择,可是在四岁时,画师,已经成了她潜意识的选择。
他十二岁,把妹妹的惨死化为最大的动力。
那几年里,他没有血,没有痛,没有感情,他要的是变强,不断变强,只有强到了让自己害怕,让世界害怕的地步,他才有能力完成心中的惟愿。
哪怕到了今时今刻,他依旧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他这辈子感激三个人,第一是领他进总部的前任老大,没有他,他不会有今天。
第二是唐老爷子,没有他,妹妹已经不知道是否还能活下去。
第三,他的母亲和父亲,没有他们,就没有现在得到的一切。
如今这般想起来,他还应该感谢父母生了他?让他领会到了这个世界最黑暗的存在是么?
想到这里,万俟收起铃铛笑了,冷笑,“我其实特别感激我们的父母,正如她把我丢在垃圾堆时说的一样,她是为我好。对吧,我现在的样子,就是她为我好的结果,如果哪天找到她,我会很好地感谢感谢她。为我好呢。”
“对啊,她是为我好,我现在的成就就是她为我好的结果,其实我们应该感激她的狠心,才能锻炼出这么优秀的俩个人。”
唐清也坐下来,抱着腿笑了。
两人一起看着天边的云霞,笑得讽刺而略有些伤感。
“你赞成我找她么?”
“找到她又怎么样?”
“碎尸万段。”万俟转过头看着她,眼中似乎揉了大海幽深而纯粹的黑。
唐清握住了他的手,低头笑了笑,“我不想要我的哥哥成为杀害亲生母亲的凶手。”
“你甘心么唐清?”
“不甘心。”
“那为什么不杀?”万俟挣了自己的手,他又下意识地玩着扳指,眼里的黑色终于掀起了滔天巨浪的一角。
“因为她不值得你杀,她不配我哥哥这么留意她。对待可恨之人的最好方法,就是无视她,并且过得比她好十倍百倍!让她恨你却拿你没办法。让她自己折磨自己好过我们折磨她。”唐清再次抓了他的手握着。
万俟似乎不明白她的话。他挑眉看她,眼里又只剩下了那纯粹的黑。
“对待可恨之人最愚蠢最低级的方法,就是跟她较真,就是打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口号再去让她不得好死。这样的你,跟她又有什么区别?不去理她,任她怎么蹦哒也不能拿你怎么样,她只能自己气自己,嫉妒你恨你,想尽法子害你却害不着你,你瞥身事外,看她一人自己把自己弄死,这不是更高级么?”
唐清说到这儿自己倒是先笑了,她想起肖魏曾经跟她说过的话,如果沈淑仪能活到宫斗剧最后一集,那她就是倒数第二集,宁依就肯定是那个第一集就要被弄死的。
“恨一个人,就是不去理她?”
“是。”唐清点头。
“借刀杀人?”万俟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个。
“不是。你要自己过得好,过得比对方好十倍百倍千倍,才是对对方最大的报复。”唐清揉起他的手指,像揉肖魏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