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冰伶和上官文若告别袭鸢,离开乐坊。
“我们现在去繁花酒楼看看么?”齐冰伶问。
上官文若摇了头,“要去,但不是现在。”
“先生是想等那老板娘出了门再去,以免在酒楼待得太久被人发现了?”
“公主所猜不错。”上官文若微勾嘴角,“顺便还是为了省点力气。要是老板娘根本没去酒楼,我们就白去了。”
齐冰伶笑了,“我听成哥哥说,先生从不做无用之事,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公主说笑了。”上官文若浅抒了一口气。
六年前她尚且觉得此话是褒奖,然而现在,她只觉得厌恶。
但凡她能不将一件事有用与否看得这么重要,也不会伤了祝子安。
二人在乐坊对面的茶馆找了处视野较好的地方坐下,对饮一壶茶,时时留意着老板娘的行踪。
袭鸢同她们讲,老板娘白日间大多时候都在乐坊,只有快到黄昏时才会出去,有时是去市集上趁着闭市前淘些便宜货,有时是去会些老朋友。
那些老朋友里,很可能有盛昌平。
让一个乐坊老板娘做替罪羊,盛昌平是深思熟虑过的。一来,中毒一事,怎么都不会让人和乐坊联系起来。二来,齐怀玉素来喜欢女人,找个女人进千机塔,就算最后被人察觉,也可以用齐怀玉这毛病掩饰过去。若再追究其身在千机塔,心却不安稳,就拿这老板娘貌丑身肥说事。
就算寻乐子也只找个丑女人,这还不算恭敬么?
当年盛昌平设计这些全是给上官近台看的。
他料定齐怀玉的毒不好解,因而也不怕他供出什么。
可无奈碰上了专擅解毒的上官文若。
盛昌平一路进到昌池城内,心里不住犯嘀咕,齐冰伶身边,这个能看出齐怀玉中毒而疯,还能将他治好的神医,到底是何方神圣?
若齐怀玉的病真的大好,真将自己供出来怎么办?
盛昌平沉住一口气,尽量避免自己多想。
当务之急是防止齐冰伶顺藤摸瓜再查下去。
是日黄昏,盛昌平来到繁花酒楼,这是他与花儿姑娘常碰面的地方。
坐下后点了几道小菜,差一小二跑去乐坊知会一声。
老板娘花儿得信后这便去了酒楼。
齐冰伶和上官文若见状尾随其后,也来到酒楼。
盛昌平故意挑了一间隐蔽的雅间,避开众人,将上完菜的店小二也支远了。
花儿不明所以,问他:“大人被放出千机塔,是喜事,应当庆祝,干嘛还这么小心翼翼的?”
盛昌平递过一个眼神让她小声点,叹口气又道:“不是被放出来,说不定什么时候还要被关回去。”
花儿愣住,“呦,这昌池的天都变了,琉璃皇帝的手就是再长也伸不到这里来。难道大人还怕那位长宁公主不成?”
盛昌平低头不语。
倒也不是怕。
只是当年阴差阳错之中,与她过节太多,难免令她生怨。盛昌平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大权在握,那样盛家便更无出头之日了。
“我听闻公主很快要去永盛议和了。琉璃皇帝肯下国书请她,这是将她当海宫之主看待呢。”
“一派胡言!”盛昌平怒意腾升,“就算是海宫复国,也轮不到一个女子掌权。先帝还活着!”
花儿呵呵一笑,兀自斟了一碗酒,边喝边看他,“要我说,大人还是死了这份心。那个傻皇帝能帮大人逃出千机塔,可给不了大人荣华富贵。早点跟着公主,奴,还能跟着大人享几日福。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你……”盛昌平双目圆瞪,却也拿她没有办法。
花儿就是个市坊间的凡俗女子,审时度势趋利避害是自小习大的本事。
昔日答应盛昌平对先帝下药,也是看在袭鸢的份儿上,花儿虽不知袭鸢身份,但认准了她一手好琴技。这些年靠着袭鸢,乐坊没少赚钱。这是平等交易,谁也不吃亏。
现在花儿不缺钱,盛昌平手里也没什么好给她的。花儿对他,也不似对寻常官员那般恭敬。
花儿给盛昌平也斟了一碗酒,“大人来找我,该不会还是为了那个傻皇帝吧。”
盛昌平忍住心中一口气,还是道:“正是。”
花儿为难地皱了皱眉。
盛昌平看不下去她这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忍不住摊牌道:“实话告诉你,长宁公主已经查到先帝被毒一事,也许很快就会查到你。”
花儿愣了半晌,忽然笑道:“我一个乐坊女子,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敢谋害先帝,大人说呢?”
盛昌平端起酒碗不说话。
这话暗里的意思就是说,如果盛昌平敢打让她替罪的主意,她必会供出他。幕后主使,明眼人一看便知。
她这般油滑世故,倒是经年未变。
盛昌平微微笑一下,看来自己今日见她真是见对了。若不提前杀了她,日后必为大患。
盛昌平朗声一笑,举起酒碗敬花儿,“罢了,先不说这些。我也许久不入城,都不知这繁花酒楼添了新菜,今日一定要尝一尝。”
说罢唤了小二来,叫他把提前点好的素羊烧端上来。
豆腐浇汁摆成乳羊模样,是为素羊烧。菜是新鲜做的,端上来时烧汁还冒着泡,发出滋滋声响。
“尝尝!”盛昌平请花儿。
花儿倩然道了声谢,拾起筷子,正要朝那菜伸去。
忽闻帘后回廊里,一声喝止——“不能吃”。
花儿回头去看,才见是今日来乐坊的一男一女。
齐冰伶走上前。
花儿诧异望着她们,而盛昌平的脸上,一霎尴尬过后立刻恢复了恭敬的姿态,连忙出来朝齐冰伶跪下,“公主不知,臣这是在查案。”
“哦,盛大人就是用这种杀人灭口的办法查案的?”齐冰伶笑着反问。
花儿听罢愣住了,再看这道素羊烧,不免有些后怕。
“臣,未曾想过害人。”盛昌平俯首辩解。
“那大人不妨自己吃一口这菜?”齐冰伶从桌上拾过筷子递给他。
盛昌平的手发了抖,迟迟不敢接。
齐冰伶顺势将筷子掷在地上,“我刚问过从厨房出来的小二,今早有位大人物花钱买通了他下毒,想必就是大人吧。”
盛昌平斜目上抬,只定定地望着她不说话。但心中恐慌已尽数写在脸上。
“来人,把这二人抓起来,压到牢里去。”
候在楼梯处的侍卫听令上楼来拿人。
“公主,冤枉!”盛昌平几欲挣扎却还是被拖了出去。花儿随后。
将要下楼时,盛昌平的眼不经意间瞥到齐冰伶身后不远处那个一袭青袍的小公子,颇有些面熟的样子。
从酒楼到大牢的一路上,盛昌平终于想起来。
那人,不是几日前传闻阵前牺牲的上官文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