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走上前,跪下,神色黯然地低下头,“陛下可曾记得老身?”
上官近台走下阶端详起她的面容,甚是熟悉,但确实是不记得。
“老身是四殿下的乳母吴氏啊!”
“吴氏?”上官近台一怔,“当年太子追杀你到北水,你不是坠溪而亡么?”
吴氏神色为难,一时不知从何解释。她到蝴蝶公主府前,上官文若千叮万嘱不可将逐浪川的秘密告诉陛下。那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吴氏亦不想连累她。
因而只答:“当年老身并未坠溪,而是在南山附近躲藏起来。”
“躲藏了二十二年?”上官近台不禁惊诧。
吴氏悲戚地点点头,“那时我孤身一人,即便是知道这个秘密,也不敢轻易离开南山将它说出来。这么多年过去,老身本以为要一辈子将此秘密埋在心里,谁知老天有眼,让公主找到了我。”
“那你又是如何找到她的?”上官近台问蝴蝶公主。
“回父皇,儿臣本也以为当年惠儿生病是天灾,从来没想过去找什么证人。只不过数月前南山一带连日暴雨,吴嬷嬷所住的地方出现滑坡,她迫不得已下山来避难,正巧被驸马的商队碰见了,救回府上,原想着充个下人。没想到儿臣这一瞧,竟是位老熟人。”
上官近台锁紧了眉,又问:“既然你那时就知道吴氏的身份,想必也知道惠儿生病的真相了,为何到现在才说出来?”
“陛下莫怪公主,都是老身的错。”吴氏替她回道,“老身初见公主,并未告诉她昔年实情。公主肯收留老身已是大恩,若是再告知公主实情引公主与太子反目,反连累了公主,老身心里怎么过意的去。可谁知后来,太子竟用故人春这等邪物陷害公主,老身实在看不下去,冒死也要替公主拼个公道。这才将一切告知公主。”
吴氏言已至此,就是上官近台也想不出替太子辩驳的理由。
柳贵妃望着上官近台逐渐阴沉到可怖的脸色,哭得更厉害。
上官朔一边安慰着柳贵妃,一边指向吴氏,“你不要血口喷人。”
吴氏昂起头,并不看他,只道:“请太子殿下明示,老身如何血口喷人?”
“你……你根本就是当年四弟的乳母。”上官朔忽然反口,又看向上官近台,“父皇,当年是儿臣负责查办此事,吴氏长什么样子儿臣最清楚。她根本不是吴氏,那些话也是她编造的。”
蝴蝶公主见他死不承认,不免有些着急了。
二十余年,样貌变化一定不小,就是找吴氏“生前”的故人来指认,也未必能一眼认出。
上官朔瞥见蝴蝶公主为难的神色,心里更坚定了,又补充道:“父皇细想,当年吴氏感染疫症,病情甚至重过四弟,太医说昏厥症重时可致死,吴氏一人在居于深山,如何能活过二十二年?”
“或许那南山有奇药呢?”蝴蝶公主驳道。
“是么?”上官朔微微一笑,“如果真有奇药清音观怎会不知?还会眼睁睁看着琉璃的百姓接二连三因疫症而死?”
蝴蝶公主哑口无言。
上官近台的疑惑又转移到蝴蝶公主身上,眯起双眼打量起她。蝴蝶公主心急不已,低下头想对策。
就在此时,吴氏却毫不慌张地偏头瞥一眼上官朔,反问道:“老身的病如何好的,太子殿下当真不记得了?”
上官朔无辜地摇摇头。蝴蝶公主都慌了,吴氏没了撑腰的人,心里必然也更慌,这个时候编再多谎话有什么用?上官朔完全不惧。
吴氏回过头,又朝上官近台道:“陛下有所不知,当年太子殿下追杀老身到北水,老身几次想要挣脱,在岸边,与太子殿下的人起了冲突。太子殿下不小心沾了老身的衣物,一时害怕,便掏出怀里的解药吞服。一时着急落了一颗解药在地上,老身立刻扑过去将那颗解药服下,这才保住一命。”
“这么说,还是太子救了你了?”上官近台悖然,面色逐渐狠厉。
“绝无此事啊,父皇!”上官朔松开柳贵妃,俯首答道。
“你住口!”上官近台再难压制心头怒气,在桌上搜寻片刻,终于找到一只茶盏,抄起来就朝上官朔掷去。
上官朔开扇一挡,好在是给拂下了。他的武功不及父皇,硬碰硬使不得。
刚刚那一下,柳贵妃吓得丢了魂儿,“陛下这是要做什么?”她挡在上官朔身前,眼泪连珠垂下,“陛下要动武,就对臣妾,不要伤臣妾的朔儿。”
上官朔见母妃服软,忽然想起苦肉计来,于是扑到柳贵妃怀里,抽咽不止。
“母妃不必求父皇了。父皇宁可相信一个外人也不肯再信任我。既然如此,我还活着做什么?”上官朔将手中折扇一展,扇缘正对自己的脖子,昂起头,决绝望向上官近台。
以命相要……
蝴蝶公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堂堂太子,七尺男儿,竟也搞这副女儿家做派。她非但不觉得可怜,反倒觉得不齿。
上官朔不玩这套还好,这下上官近台更气了。
“自己犯了错,非但不知悔改,还有脸在这跟朕寻死觅活?你当朕是傻子吗?”上官近台抄起桌上仅剩的茶盏,就要砸过去。
忽闻暖阁外有人高呼:“陛下且慢!”
话音刚落,平由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平卿怎么来了?”上官近台先将茶盏放下去,仍旧没好气地问:“来给你宝贝徒弟求情?”
“非也!”平由喘着粗气跪下,“相反,臣恳请陛下严惩太子。”
什么?上官朔以为听错了。
平由朝前一拜,高呼:“请陛下废太子以平民愤。”
废太子?不可不可。
上官朔慌了,柳贵妃也慌了,连蝴蝶公主都有些意外。
世人皆知这师生二人关系密切,平由更是处处将这个学生护在掌心里。但是今日,这是演得哪一出?
他们一头雾水,上官近台心里却很清楚。
平由是在帮他,或者说是在提醒他。这个太子不能废。
六年来,他苦心孤诣,手把手地教上官朔,如何做一个皇帝。拉拢朝臣,培植势力,为上官朔扫平一切障碍。
人生能有几个六年?
此时更立太子,等于一切重头再来。上官近台不放心,更赌不起。这些旁人不知,平由却最清楚。
上官近台沉默着思忖了许久,才道:“太子在府上禁足一月,对外就称病了。平卿再拟封诏书对那些百姓说此事在查,会给大家一个交代,让他们该回家回家。”
他说罢叹了口气,倦倦地朝下拂了手,“朕累了,都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