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一袭青色道袍,束发加冠,不时环顾四周,甚是小心。
“近来外面风声紧,我不能出来太久。长话短说。”
他自怀中拿出一纸信笺递给齐冰伶。
“公主要的,都写在上面了。也不知这消息准不准。”他说着皱了皱眉,又叮嘱道:“她性子孤僻,不喜群居。公主上山后,若见到独立的茅屋草庐,最好又在隐蔽处,应该就是那里了。”
齐冰伶点头与他道谢,又拿了些钱给他,说是付这几日的药钱。那些药不易求,很是名贵。
谁知那人却未收,反倒起身朝她行礼,“公主能帮师妹报此大仇。倒是我该谢公主。这些药算不得什么。”说完便着急回去了。
齐冰伶并未勉强他,亦没有追出去。
倒是这时,巧儿回来,正撞见那人,吓坏了。
“这不是清音观竹其慧……”
齐冰伶制止了她,“清音观师门家法不问国事,他能助我已是破例。我们不要再为难他。”
巧儿明白地点点头,立刻住口,转而将一小提包得方方正正的糕点放到桌上。
齐冰伶望着那小不点的包裹一愣,“怎么就这么点?钱不够用吗?”
巧儿撇撇嘴,“光钱够有什么用,人家糕点不够了。”
又听巧儿不开心地道:“掌柜说今日有从通州来的大户,一口气买了大半摊的糕点。剩下这些,还是我从那些馋猫娃娃手底下抢来的。再多一块也没有。”
通州来的?齐冰伶心里忽然有了答案。今日是上官文若的忌日,他不会忘了的。
只是就这么点糕点,送礼怎么拿得出手?
齐冰伶稍作沉思,又和巧儿一起去逛了书铺,从中挑了几本文集诗选,还特意嘱咐巧儿避开祝子安的。巧儿就不明白,祝二爷的词那么受欢迎,送人也不算怠慢,更何况听齐冰伶说还是送位姑娘家。哪家的姑娘不喜欢祝子安的词呢?
“她就不喜欢。”齐冰伶回她,也不多作解释。
次日一早,齐冰伶借口到清音观问诊,带着巧儿离开永盛。马车停在南山下。齐冰伶将巧儿留在原处,自己朝山下驿站要了匹马,独自骑行去洛泽。
南山地势复杂,跟来的随从们一时也搞不清她的行踪,就静静等在山脚。齐冰伶临走时说了今夜之前必归。若是违背了她的意思,传到上官朔那里,谁也没有好果子吃。
洛泽深山,虽不及南山巍峨,但蜿蜒崎岖之势却有过之而无不及。一般人,没有个小半月,很难找到目的地,更多的还没入山,听人说困难便退却了。
然而齐冰伶到此,既没有硬着头皮上山苦找,也没有立刻转身离开,而是在山下勒马,朝这里的村民询问——
“一名男子,比我略高一点,有些呆傻,喜着亮色的衣物,喜热闹,不喜读书,还很爱吃东西。有没有这样一个人?”齐冰伶的手在高出她头顶约一寸的位置一比划。
她问的和竹其慧提供的线索正相反。
可听到她这样问,村民们心中立刻有了答案。
几位热心的村民亲自带她上了山,并未走出多远,便见到一间小小草庐。
草庐建在一道浅溪对岸,溪上有一道三根细圆木绑在一起做成的独木桥。桥上坐着一个男子,穿了件醒目的紫衣,光脚踢溪水,傻呵呵地自娱自乐。
齐冰伶朝他走近些,声音盖过水声,“你是谁?”
那男子微微一怔,偏头看见一副陌生面孔,立刻怕地起了身,抓起腰间的葫芦捧在怀里,一边安抚一边朝屋内跑,“坏人来啦,坏人来啦!葫芦宝宝不怕不怕。”
陪同齐冰伶上山的村民朝那男子一招手,“小傻子,不是坏人,是我!”
他看到熟悉的人,情绪暂且稳定下来,一蹦一跳地跑到齐冰伶面前来,对着她望了一会,喃喃道:“你是我的新朋友吗?”
“是的。”齐冰伶友好道。
“那你来陪我玩。”他一把拉过齐冰伶,自报家门道:“我叫萧惜命。你叫什么?”
“我叫……伶儿。”齐冰伶只答。
萧惜命拍拍手,叫她坐到溪边,自己则跳进水里,两下就把齐冰伶的鞋拽掉了。齐冰伶吓了一跳,却也没有怪他。
送她来的村民站在溪边,笑着问她:“这就是你要找的人吧?”
齐冰伶点点头,朝他道了谢。亲眼看着村民下山走远了,才又问萧惜命,“你家里还有没有大人在?”说着将手里的糕点举到半空,“我可是特意来给她送礼的。”
萧惜命上了岸,围在齐冰伶手边嗅了嗅,忽然眼前一亮,“是十合子么?”
齐冰伶点点头。看来萧惜命跟着她,没少吃这东西,竟然凭气味就能认得。
萧惜命不安分的手刚刚触及糕点的小方包,忽听对岸草庐里,传来一位老者深沉的呵斥声,“惜命,回来!”
萧惜命很听那人的话,慢慢将手缩回去,有些委屈地过了桥,钻回草庐里。
自草庐走出一位须发花白,身板挺拔的老者,朝齐冰伶歉疚笑道:“小儿无礼冲撞,请夫人恕罪。”
齐冰伶道了无妨,也站起身,正要过桥,却见那老人伸手一个制止,“小儿不是夫人要找之人,夫人想必走错了。”
“我没有走错。”齐冰伶听他所言立在原地,但态度却很坚定。
那老者笑笑,“这家中只有我与小儿二人,难道夫人是来找老夫的不成?”
齐冰伶轻叹口气,“想必她已经算到我会来罢。“
她将音量提高了些,有意让草庐内的人听到,“先生是女子,聪慧过人,喜穿深色衣衫,喜读书,不喜人扰。然我知先生躲藏在此,诸事需隐蔽,对外的表现应当相反,这才问路找到这里。但不曾想,先生早已料到,还在门外安排了这位萧惜命。”
她说完并未离开,而是退后几步站在稍远处的一棵树下,将手上糕点和背来的书全部放在地上,看向老者又道:“劳烦您告诉她,我就在这里等,见不到她,是不会走的。”
那老者双眸颤了颤。
想不到这小女子还颇有几分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他转身回到草庐,将刚刚门外之事一五一十告知塌上之人。故意将声音压低了防止齐冰伶听到。
而后又道:“她现在是太子妃,若是太子府的人寻到此处,恐怕不妙。”
那榻上之人微微一笑,照旧缩在被窝里不出来,只慵懒地伸出一只手朝老人摆了摆,“严老不必担心,且让她再等等。”
顿了顿,又特意补充道:“人留在外面,东西带进来吧。人家不远万里来送礼,我怎好拒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