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第二次放了箭,山间的火势更大了。
上官文若艰难地在地上打了个滚,将身上灼热的火苗扑灭了。而后跪坐起身,望向天边。
说好的雨呢?
她算准了天象,应当不会有错的。
还是再等等……
反正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急也没用。
她捂着心口平躺下来,调匀呼吸,保存体力。全网 .
静静等了片刻,雨没等来,火焰却渐渐小了下去。
上官文若狐疑地坐直了身子,忽见身侧,一人冲过来,二话不说先抱住她。
她迷茫地眨眨眼,“表哥?”
这边还未搞清楚,又听身后传来另一人熟悉声音,“小山,带盟主走。”
上官文若一偏头,更加诧异,“项叔?”
而自项雷身后,又站出两人,上官文若定睛一看,竟是袁虎袁豹。
赤墨二堂中不少弟子随后赶来。他们沿路用衣物扑着火,身上脸上都有烧伤的痕迹。
丁咏山赶得着急冲在最前,身上的伤只多不少。伤口灼烧一般痛,遍及前胸后背四肢,但在上官文若面前,他没有提一个字。
“你们为何不听我的命令?你们还当我是盟主吗?”上官文若依次瞪向众人。
“盟主莫怪小山,都是我一人的主意。”项雷将所有罪责包揽下来。
上官文若知道,丁咏山是绝不会违背她的。
她叫他回洛泽,他便真的往洛泽去。只不过半路遇见项雷和袁氏兄弟,三人已带弟子出了洛泽,距云京不过一里路,直插过去或可先于沁城府兵。丁咏山心中本就犹豫不定,见此机会,这才决定随众人前来营救。
众弟子一路追来,自东面缓路上南山,因在山脚与沁城府兵交手耽搁了,这才迟来一步。
丁咏山望见漫山大火,魂儿都快吓没了。他一路奔来,树挡伐树,草挡拔草,人挡杀人,遇火也不避,几乎快要绝望……
万幸找到了她。
然而上官文若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你们这是添乱!”她一句话喊得急,止不住地咳。闭目调息片刻,才又道:“陛下来了,你以为我们还走得掉?”
陛下?
众人相视一望,皆是不解。他们一路过来,只见沁城府兵,并未见到上官近台的人。
上官文若道:“这火不是沁城府兵所为,是陛下!我记得这种火攻之法,他们所用的引燃之油气味独特,是简随先生所创。简随师徒三人,如今只剩下陛下了。”
她的话,众人深信不疑。
“我去与陛下说清楚。”项雷道,“你是襄王之女,就算你犯了天大的罪过,他也不会伤你的。”
“项叔别去。”上官文若扯住他的手,“我重病缠身,本也是命不久矣。你去求也是徒劳,最后反连累了你。”
“这不一样,我不能看你不明不白冤死!”项雷粗糙的大手正将上官文若纤弱的手包裹在内。
“不是冤死,是我罪有应得。”上官文若故作落寞地低下头,既然是骗便要骗得像些,“项叔忠心赤胆,对陛下也从未忤逆过。现在陛下要秉公执法杀了我这个罪人,项叔怎么能阻拦呢?”
“你哪里有罪?你且告诉我!”项雷偏要问清楚。
可上官文若与他说不清楚。
她慢慢站起来,退后两步,环视四周,“此处山火明显小了不少,他们发现后很快会追来。这一片地势低,容易设伏。你们现在自西面下此峰,再翻一峰便能看到清音观。走北面板岩阵,先入观避一避。”
说罢,又看向袁虎袁豹,“我与你们二人的无事牌可还在?”
袁豹一掏腰间钱袋,将一块无事牌拿了出来。
“好,破阵的口诀你们还记得吧。只要将口诀每一句只走一半,就能平安进观了。”上官文若轻微笑了笑。半年前诓骗他们跳进了温玉潭,这教训不轻呢。
“可我等不会丢下盟主不管!”袁虎道。
“是啊,盟主,您就跟我们走吧!”
“盟主!”
众弟子给她跪下了。
“我们不能眼睁睁看您赴死。亡海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论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只要盟主一句话。兄弟们万死莫辞。”
上官文若鼻尖发酸,有些哽咽了。
“大家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虽不能现在与你们保证什么,但请大家相信,我绝不会轻易死。现在最关键的是大家要无事才行。亡海盟可以没有我这个盟主,但是不能没有你们。请各位放心跟袁堂主走。这是命令。”
“不,阿若……”身后一只手忽然拽住了她,“你一定要活着。”
上官文若这才发现丁咏山迟迟没有起身。
大家围过去,看上官文若探了他的脉象。而后,手抖了抖。
“带丁堂主去清音观治伤,快!”上官文若不假思索地下了令。越危机的时候,越需要有人镇静。
丁咏山阻止了任何人来扶,只是一把握住上官文若的手,“这点伤不算什么。”
“胡闹!”上官文若喝止他,“再耽误下去你会没命的。”
他摇摇头,“身在亡海盟,保护盟主是我的责任。你跟他们走,不要管我。”
“我怎么能不管你?”上官文若抱住他,“我不仅是你的盟主,还是你的妻……”
她的话渐渐轻下去,似乎还不习惯这一身份的转换。
丁咏山脸上却浮现出一丝幸福的笑。今生今世能听到她这样说,他已经很知足了。
他伸出手,手上血迹斑斑。努力地举高一些,抚过她脸上的泪痕,“阿若,十八年前我没能救了你,今日,我不能……”
“你给我住口!”上官文若不想再听到一句会让她丧失理智的话,偏头看向袁虎袁豹,“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带他走!”
袁虎袁豹过来抬人,上官文若顺势松了手,强忍泪水定了定神。
就在此时,忽听项雷道,“不好。”
话音刚落,身后弟子便有人中箭倒下。随后又是第二人,第三人……
半山腰,传来紧张急促的脚步声。来人不少。
项雷一边组织身后弟子上山躲避,一边挥剑阻挡凌空来箭。只是林内阴暗,视野不明,对方的箭来得隐蔽,防不胜防。
上官文若被一阵箭雨逼得俯下身,蜷缩在一棵树下。忽然一箭射到树干上,距她的胳膊不足一寸。又一箭过来,插在她脚边的草丛里。
此地不宜久留。
她回头朝崖顶光亮处,距此大约百步远。
烧干的枯草堆里,挥扬着与浓烟相同的刺鼻味道。她咳得很厉害,苦不堪言。即便是这样近的距离,于她而言也好似远在天边。
但她必须过去,这是唯一的希望。
沁城府兵已经近得能看见点点人头了。树林中,不再是黑压压一片。项雷和众弟子持剑正打算和他们拼杀一番,却听上官文若用力吼道:“走!”
项雷虽听到命令,手里的剑却仍握紧不放。
今日来的,哪个都不是让人省心的。
上官文若距他太远不便再劝,只好拉住袁虎袁豹,让他们强行带项雷离开。
“那丁堂主呢?”袁豹问。
上官文若瞥一眼丁咏山。一条人命和多条人命之间,选择很明确。她不能顾及任何私情。
“丁堂主先留在这儿。”她冷静道。
袁虎袁豹到项雷身边,一左一右架住他两只胳膊,一句话不多说便给拉走了。弟子们见项雷走了,自然也跟着走。众人从另侧朝山下撤去。
箭雨只增不减。
上官文若就守在丁咏山身旁,紧握着他的手。那或许不能缓解彼此身上的伤痛,但至少能聊以安慰。从一开始相识,到后来的彼此愧对,时间虽不长,但血浓于水的亲情已将诸多情愫融化于无言。
“起火了!”远处传来项雷的声音。
看来是刚刚那阵箭雨起效了。
火焰包围了他们二人,谁也进不来,谁也出不去。
丁咏山蓦地松开了她的手,“走!”
走去哪儿?原地等雨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冒火冲出重围,那就是死路一条。
上官文若哪儿也不去。
丁咏山含泪望着她苍白若素的面孔。这个世间最脆弱的躯壳下,隐藏着最坚不可摧的心。
“走啊!”他的声音渐弱了。
四周的火又噼啪燃起。漫天火焰宛若游龙,腾空而跃,须臾而下。这样残忍的魔爪下,任何生命都一样被动无力。
若只是火还好些,忽然间,新一轮的箭雨倾盆而至。
火攻加乱箭,是怎样的仇恨,才能让一个人的心冰冷决绝至此。
丁咏山扶着树干,慢慢站起来。挥起无锋剑簌簌几下斩落了十余支箭。身旁暂时空出一片安全地带,“走!”他喝道。
天边响起惊雷,眨眼之间,大滴的雨纷纷而落。火光渐渐弱下去。面前确实打开了一道出口。从那里可以奔到崖口。
“不必管我。”丁咏山又道。
山上的脚步声渐渐弱了。他们不会无缘无故停下来,只能是有人下了命令。而那个下命令的人,隐在黑暗里,悄无声息地朝他们逼近。
那才是最可怕的人。
上官文若不能犹豫了,她迈开步,尽快朝那个出口跑去。眼泪默然挥在风里。但她不能大哭,剧烈的抽咽会让心口跟痛。她还要坚持,到天边的悬崖,无论如何。
丁咏山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终于露出欣慰的笑。
忽然。一把剑划过丁咏山的脖子,不费吹灰之力。
上官近台收了剑,又将无锋剑自丁咏山手里取下。
“陛下……”丁咏山看到的最后一张面孔,漠然可怖。
上官近台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丁咏山倒下,不甘不愿。
那个曾经救了他的性命,将他收留在亡海盟的恩人,最后还是杀了他。
上官文若听到了丁咏山倒下时的一声闷响。微凉的风让她发抖。但是片刻后又好些了。她已站在悬崖顶视野稍亮的开阔处。天边朵朵乌云被一道闪电撕裂,随后的雷声响彻云霄。脚下的逐浪川波涛汹涌,哗哗的水声令人心神激荡。
雨声水声交织,难分难辨。
上官近台朝身后暗卫作一手势,所有人立在原地不动。只有他一人,慢慢走到崖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