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那儿!”
“追!”
漆黑夜幕下,府兵持枪执剑,穷追不舍。不远处的那抹朱红如同春日里花团锦簇,生机盎然。身后的剑越是尖厉,那朵花反倒盛开得越肆意。
上官文若疾速奔驰,偶有回头,却是不慌不忙,唇间还能隐隐浮现出一丝狡黠的笑。
她的方向很明确,没有丝毫耽搁迟疑。她奔向东城门,义无反顾地被漫无边际的夜色裹挟吞没,又执拗地亮丽着,不愿与任何一片黑暗融为一体。
待出了东城门,过云京,翻过南山便是昌池。南山上有清音观,下绕北水,北水自昌池入奉阳,汇集两峰雪水,三眼清泉,一泻千里奔流不歇,其间途经四州,养育海宫万民。
就在这各方水流交汇处,地势陡峭成断崖,溪水下流成瀑布。以此瀑布为界,水流由缓转急。急湍所在之处,水拍石而惊浪起,浪花相逐,水声滔天。
这便是逐浪川。
传说坠溪之人,无一生还,即便十八年前,身怀天下武功之首朝字诀的简随也没能幸免。
但当年的上官文若,却在逐浪川贪婪张开的血盆大口下死里逃生,骗过了世间众人。
然而现在她要回去了。
回到十八年前的起点,再做一次骗子。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远远地,沁城府兵中的精骑兵赶至了。马蹄声声,将无际的黑夜彻底冲破。
上官文若不再回头,一路疾驰,飒爽身姿穿街过巷,依靠对沁城街道的熟悉,甩下了不少人。
沁城府兵被耍得团团转,时而误入深巷出不去,时而慌乱之中误伤了自己人。一番混乱地搜索后,真正的目标早已不知所踪。
幽灵般的红色可能出现在城中各个角落。
难道这就是“天谶帝女”的神力?沁城府兵吓得上下牙床打颤,这下更找不到人了。
这样没过多久,上官文若已到城门。一把迷药凌空撒去,城门边上几名守卫纷纷倒下了。
城门大敞,她决然而出。行出许久,才提缰回眸,身后仍无一人赶至。
她微勾嘴角,勒住了马。
“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陛下不是要杀我吗?我就在这里。你们有多少人,尽管追来!”上官文若朗声高喝,说罢,继续策马向前,须臾之间奔出甚远。
黑暗中,冷冽剑光映起一人阴诡难测的面庞。
“陛下,要不要动手?”暗卫问道。
上官近台单手一扬,“瓮中之鳖,还怕捉不住吗?跟上便是,不要轻举妄动。”
暗卫得令,率领二十精锐,自林中上马,抄近路,悄悄尾随上官文若。
此刻,沁城府兵刚刚意识到“猎物”跑了,立即追出了城。大队人马朝云京涌来。
上官近台看到了,但没有下令阻拦。
云京百姓半夜忽见军队入城,都紧张不已。
祝子安和舒槿娘同回通州,今夜正在云京落脚。客栈的掌柜伙计乱成一锅粥,舒槿娘下楼打探一番,只听他们提到府兵所捕之人身着红衣,头戴金步摇,便知道是上官文若。舒槿娘自知区区暗器抵挡不住大队的府兵,于是立刻上楼来找祝子安。
祝子安还沉醉在一滩酒里。
“二爷,你醒醒!”舒槿娘晃晃他的肩,“盟主出事了。”
祝子安起先一愣,忽然笑了,“她不会的。”
“二爷,现在不是斗气的时候。”舒槿娘心急如焚,“沁城府兵正在全力追捕盟主,再晚一刻,她会死的。”
“死……”祝子安怔怔地抓过酒坛,高举过头,仰着脸张开嘴,任由酒水浸洒衣衫,浇入口中。他浑身都湿透了,飘逸的白衣袍此时变得狼狈不堪。
良久,酒喝尽了,酒坛被他碎在地上。
他倒在桌上,再也不愿起来。微红的双颊勉强地溢出一丝笑意。他看向舒槿娘,淡淡地道:“她能算计天下人心,自然也能料到生死。既然早已安排好一切,又何必要我操心?我已答应她从今以后不会再插手她的事。”
“可是万一呢?”舒槿娘跪下,柔柔伏在他膝上,双目楚楚乞怜,“她不是圣人。不可能顾全所有。二爷可知她已遣散了亡海盟众人?而今想来,她所做的一切安排,都是为了以自己的死换来大家的安全。她大概是真的一心求死……”舒槿娘将自己说怕了。
“安排了一切,却独独没有安排我,对吗?”祝子安笑着埋下头,不想再听下去。
“不,盟主心里最在意的就是二爷,不然盟主为何要解鸳鸯蛊毒……”
“是,她以为的同生同死,不过是碍于鸳鸯蛊毒的迫不得已,可对我而言,无论有没有鸳鸯蛊毒,若她死了,我都不会苟活于世。”祝子安目光凄迷地望着窗外,良久才道,“我早已离不开她了。”
舒槿娘慢慢握住他冰凉的手,哀戚垂下头。全网 .
祝子安的每一句话,都像插在她心口的利刃。
那些情愫于她而言,何尝不是如此?祝子安尚且能将这些话说出,可她对上官文若那不被世人所容的错爱,只能永久地封存心底。
天就要亮了。
上官文若来到南山脚下。巍峨群山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已出来太久,上官近台必定在左右两边平缓的山道上设了埋伏。
但若向前直走,险路尽头是一道悬崖。好在悬崖下便是逐浪川了。她站在此处,已能听到惊骇的水声。
“抓住她!”沁城府兵最先追了上来。
没有选择余地,无论前路有多危险,她都必须走下去。
山路越来越陡,马也越跑越慢。她跃下马,徒步前行。一路奔波,让她心口的伤越来越痛。她接连吞了三颗护心丹,已是一次服用的最大剂量。
山下的府兵也犯了难,这样的陡峭的山路,大队人马肯定上不去。难不成徒步?现下天色未明,山路晦暗难辨。他们又不比自小在这里长大的上官文若对地势熟悉。
正在众人一筹莫展时,暗卫到了。皇家腰牌一亮,无人敢再说什么。
“放火烧山。”领头的暗卫镇定地下令。
话音刚落,身后一暗卫朝山腰处射出一箭,待那箭射至半空,又有十箭紧随其后,于高空追上第一箭。箭头的油袋被击破,油滴四散。
此时,暗卫们取火燃木,掷于山中。火势愈演愈烈,将天边染作一片彤红。草木燃烧的烟灰沉闷呛鼻,上官文若不得不俯下身,没走几步又是一阵剧咳。
四周的火焰张牙舞爪地朝她袭进,火光让她辨不清方向。灼热的空气炙烤肌肤,汗水浸入伤口,丝毫不亚于那日剖心之痛。
但她不能停。
火势越旺,空气越稀薄,就算不被疼死也会窒息而死。
她踉跄起身,将发间除了那只金步摇以外的所有饰品全部扔下,又脱下这件嫁衣,双手撑过头。她躲在嫁衣下,双目一闭,无畏地冲进一片火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