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怀玉从林成口中得知了上官朔的要求,二话不说便叫人重新备齐嫁妆,准备让齐冰伶再嫁一次。同时派人去取玉玺。
谁知这玉玺没取来。
“回陛下,刚刚奴去大宝殿内,见窗户大敞着。进去一瞧,才见玉玺……不见了!”
齐怀玉抻着脖子,一脸难以置信。
盛昌平大惊失色,忙请齐怀玉下令关闭宫城,仔细查找。对近期接近过大宝殿之人都要仔细查问。
问了一圈,最终查到辰仪宫的一名宫婢身上。宫婢称刁民入城那夜,曾见玉阳春朝大宝殿去。
那夜混乱不堪,宫中禁军被紧急调往正阳殿。如此一来大宝殿前人手不足,极易偷入。外加玉阳春深得太皇太后信任,大宝殿的钥匙,其中一把便在太皇太后手中,玉阳春能悄悄盗取也不是没有可能。
至于玉阳春,自拿到玉玺后,早已趁那夜动乱出了城。在奉阳城郊乘坐亡海盟备好的马车前往琉璃永盛。
这一切,都是上官文若的安排。
上官文若自通州出发,先于玉阳春到达永盛,虽是到了却没有入城,而就在城门外等着玉阳春。
次日见到玉阳春,自他手上接过玉玺,上官文若这才继续动身去皇城。同时下令墨玉堂弟子带玉阳春回洛泽,许他见玉漠一眼。
玉阳春这条命是上官文若自牙缝里挤出来的,保不定什么时候心情不好又要将他吞进肚里。玉阳春识时务,对上官文若如孝敬祖宗一般恭敬。即便上官文若以他儿子为要挟,自他口中,也难说出半个“不”字。
此时此刻,望着上官文若远去的马车,玉阳春俯首跪地久久没起身。
上官文若无心理会玉阳春了,只叫车夫再赶快些。
颠簸的马车上,她颤巍巍解开一方绸布,将玉玺取出确认无误,才又包了回去。
马车停在琉璃皇城前。
上官文若让守卫带着一根金羽入城通报,片刻后便由上官近台殿前内侍将她请到暖阁。
暖阁内,上官近台坐在塌边饮茶,塌上一块梨木方几上,放了一只四角镂空的金丝笼,笼内锁着只叫声清脆的黑背蝈蝈。
“你来了!”上官近台理了理衣袖,端正坐直,目中一抹柔光。他这般淡定,似乎早已料到她会来。
上官文若朝他跪下,高举玉玺过头。
上官近台朗声一笑朝她走来,正要接过玉玺,谁知上官文若突然放下手,将玉玺护在胸前,故意提防他一般。
“怎么?你可是亲口答应了朕要攻下海宫的。”上官近台负手而立,看向她,“现在玉玺拿到了,为何不给朕?”
上官文若忽然昂起头,“不知陛下可曾收到臣让槿姑娘传的信?”
“收到了!”上官近台坦然回她,“你与朕说明了夺玉玺的安排,还劝朕相信你,不必出兵。”
“那陛下为何不信?”上官文若咄咄逼向他,“陛下也看到了,如今海宫玉玺就在我手上。我对陛下从无半句谎话。陛下却为何言行相悖,仍要出兵?”
“放肆!”上官近台喝道,“朕要怎么做,需要经由你同意吗?”
“可是陛下给臣的承诺呢?”上官文若挺直身子再无可惧。一夜之间,她失去了太多东西,却也明白了许多。
上官近台朝她浅浅一笑,“你太年轻,才会轻易相信承诺。殊不知这承诺是世间最轻贱最不可靠的东西。”
“是么?”上官文若双唇翕动,“那么陛下不妨告诉臣,若天子之诺轻贱,何为贵重?臣没有拿着利剑逼宫,亦没有阴谋算计要挟陛下,是因为臣对陛下心存敬重。但若陛下将文若对陛下的忠心和信任视作轻贱,有些事,臣不是做不得!陛下当清楚!”
“朕对你,也不是不能做些什么!你应当比朕更清楚!”上官近台指着她喝道。
“陛下到底想做什么呢?”上官文若反问,“您口口声声说要亡海,如今海宫已亡,只要稍用手段便可让齐怀玉归附。出兵,屠城,大杀四方生灵涂炭,事到如今还有何意义?陛下倒行逆施,置天下苍生性命于不顾,与海宫齐氏又有何区别?”
“你住口!朕此生最恨海宫齐氏,绝不会和他们一样。”
“那陛下现在就下令收兵!”上官文若又道。
“朕不会收兵!”上官近台态度之强硬让上官文若为之一震。
“为什么?”
上官近台并不打算与她解释。
可上官文若自己是会猜的。
“陛下从一开始亡海就不是为了报北疆之仇,对么?”上官文若问他,“陛下早就想好了要出兵屠城,杀掉康王府所有人。不,”她顿了顿,又道:“是杀掉所有知道北疆秘密的人,对么?”
上官近台双瞳微颤,狐疑地看向上官文若,“莫非你在外听到了什么流言?”
上官文若站起身,眸中尽是狠厉,“那根本不是流言!十八年前是你与海宫联手算计了襄王。如今借亡海之名发兵,不过是要杀掉那些知情人灭口。”
上官近台冷笑一声,狐疑眯上的眼睛重新张开了,“你知道又如何?你以为有海宫玉玺在手就能要挟朕?别忘了你现在人在琉璃皇城!”
“帮陛下夺下玉玺,是我与陛下的承诺。我从没想过食言。”上官文若淡定将玉玺放到一旁桌上,转身又道:“只不过交出玉玺前,我还要求陛下两件事。”
“第一,放槿姑娘出宫,我知道她被陛下关在此处。第二,让我活着。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见陛下,亦不会干预国事。”
“你真以为单凭你这样说,朕便能放任你从这宫城出去?”
“当然不是。”上官文若回眸笑道,“陛下不是说了,承诺是最不可靠的。我愿意服陛下的毒,为陛下所控。若文若所言所行有半点逾矩,陛下立刻可以取我性命,如此可好?”
她既然敢这样说,必然做了准备。上官近台对她的聪慧毫不怀疑。她越是这样坦然,这毒就越不能下。如今她人在琉璃,取她性命是轻而易举的事,倒是不必急在一时,再中了她的计。
上官近台思忖片刻,忽然改口道:“朕不会给你下毒,也可以答应你的要求。”
“那就多谢陛下了。”上官文若恭敬行了礼,一言不发地离开暖阁。
行至皇城门口,舒槿娘自后追上了她。
几日不见,上官文若精神疲惫,又是憔悴了许多。舒槿娘心疼地为她揩揩汗,搀扶她上了马车。
“今日槿娘能出宫,多亏了盟主相救。”舒槿娘朝她道了谢。
上官文若摇头制止了她,只道:“你速回盟里,召集各部主要弟子来槿娘家。我有事与大家交代,非常重要的事。”
……
转眼已到了第三日。
祈荣阁内,太医再一次为齐冰伶问诊开药。齐冰伶服了药,却仍然没有好转。
其实她心里也清楚,太医们开的药不过是以安慰为主。八方合血,单是听名字就知道来者不善。
才练成的暮字诀,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没了……她如今想来还像做梦一样。
林成一直侯在阁外,等太医出来问清后,神色较先前更加落寞。
李鱼替他送走了太医,又替他叹了口气。
前日林成去找过齐怀玉,第一次二人争执了许久。林成不过是希望他出兵,但齐怀玉却不能答应。莫说奉阳城内本就无兵,便真的有千军万马足以与上官朔对峙,齐怀玉也不敢拿自己性命开玩笑再出兵迎战。他与盛昌平商议后,打算趁齐冰伶前去和亲之时,由禁军护送前往紫宸山避难。
齐冰伶出城名为和亲,实则是给皇室众人逃亡争取时间。
林成劝阻无果,又在正阳殿外跪了一日一夜。
深夜回到祈荣阁,却没有对齐冰伶说什么。
他只是站在阁外窗下,默默地注视着她。
“无退,我问你,你可是真的喜欢她?”李鱼双手叉腰站到他身旁,似是漫不经心地问。
林成被他的话吓到心惊,慌张地避开他递来的眼神,垂下头。
“但她就要成亲了。”林成自责地望着地面,“她中了毒,我救不了她。她要去和亲,我也救不了她。说什么保护,我根本保护不了她。我真无用……”
李鱼白了他一眼,“你是无用!”
林成有些意外地看向他,“你最大的无用就是不敢把你的喜欢告诉她。”
林成轻轻一笑。他不是没想过。那日没能说出口,他原本还后悔来着,可现在想来只觉庆幸。
上一次和亲前,齐冰伶对他说的话,犹在耳畔。那话已很明白了。她只是将自己当做亲人而已。她甚至要他娶妻。
美好的祝福在林成听来却痛彻心扉。
既然如此,还何必叫她知道自己的心意呢?
李鱼见林成只笑不动,亦不说话,心里不觉着了急。
先前他一直恨不得林成与齐冰伶早些分开。可是明日齐冰伶便要走了,此去和亲,怕是一辈子回不来。她与公子真的要分开了,李鱼却没想象中开心。
林成已两日没有吃过东西,就如木头人一般站在祈荣阁窗下,守着阁内的人哭、笑、吃饭、睡觉,像是中了邪。
李鱼很难想象,没有齐冰伶的日子,林成会变成什么样。
难道要一直这样消沉下去?
李鱼摇摇头。那是他最不想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