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池太守派去的信使自通州境内离开时,舒槿娘正赶到通州。南阳军中被简修宁选来送信的三人与舒槿娘同时出发,此时也到通州,离他们去奉阳,最快还要一天一夜。
深沉夜色中,那三人急驰如飞箭。
上官文若立在窗边默默看着。
稍后,舒槿娘轻轻敲了客栈房门。
上官文若看了眼熟睡的祝子安,小心过去推开门。
“盟主,事情都办妥了。”舒槿娘迫不及待地告诉她。
“我已知道了。”上官文若浅笑着将她拉到一旁,“这一路还好吧,阑珊阁的长辈们还好吗?”
“多谢盟主惦记,都好。”
上官文若沉思片刻,点了头,“阑珊阁弟子还在昌池城内,此时你贸然回来,他们……”
“盟主放心,我已与掌门交代过了,还有莫师姐在。大家按计划行事,不会乱的。”
“好吧。”上官文若苦笑着,还真是想不到什么别的主意能赶她走了。
又听舒槿娘道:“我这次来,其实也是受丁堂主所托,准备留在盟主身边的。”
上官文若听着蹙了眉。这还打算常住了?如今齐寒月对她的怀疑越来越重,身边亡海盟的人越多,麻烦越大。归根结底这次的麻烦还是丁咏山带来的。
上官文若无奈之至。
舒槿娘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诧异地望着她的表情,“盟主可是不想槿娘留下?”
上官文若被吓了一跳,忙说“不是”。
“那就好。”舒槿娘欣喜地笑了,“我已与掌柜说好,等明日隔壁屋子的人走了,我就搬进去住。盟主有任何吩咐,随时能找到我。”
“好吧,”上官文若拿她没办法,“只不过明日我有件事要办,一整日都不在客栈,你一个人在这儿可能会有些闷。”
“盟主要去做什么?槿娘可以一起么?”
“不可以。”上官文若没有丝毫地犹豫,“槿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是一件私事,和盟里没有关系,不必劳烦你。”
私事?舒槿娘不觉疑惑。盟主自继任以来,每天不是看那些情报地图兵法,就是与大家交代任务。哪里有时间考虑私事?
“哦,好像的确有事要麻烦你。”上官文若想了想,忽然道。她指了指身后的门,“那天那个石福你还记得吧?”
舒槿娘点点头。
“他被喂了药,这几日应该都不会醒过来。你在他身旁,时不时喂点水。”
一会喂蛊虫,嗓子太干不好喂。自己一去一回时间不短,总要有人在他身边照顾。
舒槿娘似懂非懂,望着那门,眨了眨眼。
……
次日一早,上官文若孤身抱着念儿来到康王府。站在门外等了片刻,王叔才出来开了门。
王叔一眼见着上官文若怀里的孩子,急忙差人唤了云娘过来,又将上官文若迎进了门。
云娘这一跑出来,齐寒月得信也跟了出来。云娘将那孩子抱住不过片刻,便被齐寒月接了过去,心疼地拍哄着。
齐寒月抬眸看着上官文若,脸色完全变了,“文公子一大早来府上做什么?”
“母亲,不用问,定是给二弟解蛊的事。”祝子平说着朝这边赶来,“那日我听顾长老说了,十日之后请她过去。如今十日已过了。”
“正是此事。”上官文若答。
“文公子请吧,顾长老应该也在等你。”祝子平亲自为她引了路。
齐寒月在一旁佯装着笑,却不好说什么。
来到偏院,见到顾潇,上官文若也犯不着与她客气,开门见山道:“请师叔与我走一趟。”
“就来就来。”顾潇忙忙乱乱收拾着一地烂摊子,一边收拾一边捡看着顺眼的瓶瓶罐罐装进药箱里。药箱里一通乱糟糟。
上官文若借此空隙朝祝子平道:“叫我师父回康王府怕是难了,不过王爷若不放心,可以派几人与我们同去。此后一月内,他身边不能离人。”
“好,我这就去安排。”祝子平说罢暂时离开。
顾潇的药箱也收拾好了。
“师侄,你考虑得怎么样了?”顾潇问她。
上官文若微微耸肩,“我就没考虑。”
“啊?你还打算自己一个人受罪?”
上官文若不想理她,将手朝门一伸,“走吧。”
稍后,祝子平选了十位做事仔细的家仆前去照顾祝子安,又亲自送她们出了府。
上官文若带着众人来到祝子安所在的客栈前,先让十位家仆进去照顾。顾潇正要进去,却被上官文若拉住,她指了指对侧另一家客栈,说道:“这边。”
顾潇虽不是很懂她这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但还是跟着她过去了。
二人来到上官文若提前订好的一间房内。
顾潇刚刚坐到桌边,不过喘口气的工夫,药箱便被上官文若抢去了。
上官文若打开药箱,一阵翻找,终于从箱底找到一把趁手的银刀。只有用这样锋利的刀,一会才能少些痛苦。
这间屋不大,门窗都是关上的,屋里很暖和。远离窗子的一侧放了一面铜镜,镜前有座椅,椅旁放着一只四方形的火盆。盆里满满的炭。上官文若命人来生了火,火越烧越旺。二人靠近火盆边,都热得微微冒汗。
“师叔,一会我将蛊取出,你拿到蛊虫立刻去对面喂给他。千万别叫这蛊虫死了。”
“那可不成,你这剖心取蛊,伤口不浅,远比他那边需要护理。稍有不慎,你可就没命了。”顾潇立刻反驳。
“可有师叔帮我处理伤口的时间,那蛊虫恐怕都已死了。到时师父便活不成了。我可以死,但他不能。”
顾潇说不出话了。
左右都是在赌。
上官文若知道顾潇是好意,因而没有与她再争执什么,只道:“我自己又不是不会护理伤口。再者,今日以后,我是死是活,其实也无关紧要了。”
“好师侄,你说什么?”顾潇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不必活着了。”她重复道,站起身,离开火盆,凉爽的空气让她更加清醒,“若今日能活下来自然最好。若是活不下来,倒也没什么。”
她并非在骗顾潇,这是她一早就决定的事。
亡海之事的后续,她早已安排妥当。昌池这颗棋落定后,她再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虽然因为解蛊一事,她很可能没办法亲眼看到为父母报仇的那一天。
但只是现在想想,心里就是喜悦的。
她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也对得起易未的养育之恩。今日再解了蛊,对祝子安,她心里也无愧了。就这样悄悄地离开挺好的。
她不屑与任何人演那种生离死别的戏码,相拥一处哭得稀里哗啦。既无趣又无用。她就想一切静静的。今日,她一滴泪也不会掉。
顾潇被她吓得许久说不出话。
上官文若见她紧张,自己先笑了,“师叔是医者,还怕死人?”
死人倒是不怕,可也没有这么突然的死法呀。今日以前,她从未透露过半个字。
“好啦,就这样吧,与师叔告个别。”上官文若拍拍她的肩膀,思来想去,也想不到其他更好的话安慰她,只说:“愿师叔日后能遇到个比我资质更好的亲徒弟,好好地继承你这一身绝学。”
“天底下,哪还有比你更聪明的人?”顾潇连连摇头。
上官文若责怪地看着她,“师叔不是一直想把我的脑子挖出来看看吗?等我死了,随便你怎么挖,将我的头换给别人试试也可以啊。”
顾潇望着她一脸认真,也不知她是开玩笑还是说真的,立刻吓坏了,连连后退,直到背倚住门。
“师叔就在那儿不要动哦,”上官文若一把银刀指向她,“你我男女有别,你可不要看我。”
顾潇望着她,一时也想不明白这话是真是假。
她这般坦然,哪里像是要去赴死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