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康王府。时值正午,太阳高照。
王叔站在门口张罗着挂白幡摆香烛。康王府与皇家一体,王妃郡主虽不便入朝祭奠先皇,可在家中应有的礼数也少不得。
卫阿迎和祝未涵今日也着了素净的白衣,此时正在厅堂用饭。饭也极简,都是素菜。
阿苑不乐意地跳下凳子,朝云娘嚷着要肉吃。卫阿迎训了几句训不住,由着她一路跑出去了。祝未涵看了,忍不住连连摇头。
阿苑一路跑到门外,见王叔们挂白幡,愣了片刻,坐到地上“哇”地哭起来。
王叔吓坏了,一边帮她抹眼泪一边问:“小郡主这是怎么了?”
“是不是爹爹死掉了?”小阿苑抽噎着问。
在她的小脑袋里,挂白幡一定是死人了。而府里只有爹爹走的时日最久,又没有与她打招呼。阿苑怕怕的。
王叔知道她是想王爷了,可与一个小孩子又解释不通,一时没了主意。
好在片刻后,主意来了。
“阿苑!”
大老远有人叫了她,还伴着马蹄哒哒而过的声音。
阿苑揉揉小眼睛,探出头,大喊着冲过去,“爹爹!”
“哎!”祝子平下马一把抱住了她。
王叔望见祝子平归来,一双手不敢相信地抖了抖。实在是太突然了!惊喜之下都有些不知所措了。在门边愣了许久才想起来去报信,却被祝子平拦下了。
祝子平知道卫阿迎身子不方便,不想她来接。于是抱着阿苑,悄无声息地到了厅堂。
卫阿迎瞧见他,吓得口中的饭差点呕出来。祝未涵连忙帮她拍了拍背。云娘接过阿苑,让祝子平空出手过来扶她。
“王爷,”卫阿迎不敢相信地望了他许久,“你怎的突然回来了,连着几日没有信儿了,我还以为……”
祝子平摆摆手,“这几日的事我都听说了,母亲不在府上,也是难为你了。”
祝未涵对这些毫不关心,只问:“顾潇呢?我二哥的蛊能解了么?”
“顾长老被安置在偏院了。”
祝子平不过说了一句,祝未涵便丢下碗筷奔了出去,想必是去找顾潇问话了。
唉,这丫头自小心里就偏着祝子安些,大了更是。
“这一路上没遇到什么危险吧?”卫阿迎问他。
“没有,十分顺利。”祝子平道。
事实也的确如此,除了开始时给锦月治伤耽搁了半日时间,一路畅通无阻,没有遇到任何意外,更没有与亡海盟发生任何冲突。
即便是在洛泽山林里迷了几次路,可靠着问路,也一一化解了。也正是这几次迷路,才让祝子平对锦月的疑虑彻底放了下来。先前母亲说她是亡海盟的人,可若真是亡海盟故意放出引他上钩的人,应该对洛泽地形非常熟悉才对,怎会一再引他试错呢?
“那亡海盟呢?他们有没有伤到你?”卫阿迎又问。
祝子平呵呵一笑,似乎还有些骄傲似的,“没有。我看他们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规矩,即便是亡海盟也不例外。我与他们送了些钱财,并未动武,便将顾长老换了出来。”
卫阿迎放心地笑了,其实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祝子平却当是天大的奇闻一般讲给她听,“听说顾长老已将他们盟主的蛊解了,我想安儿体内的蛊应该也没问题。”说罢抑制不住地欣喜。这几日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
祝子平笑了一会,环顾一周,这才问:“哦对了,安儿呢?”
卫阿迎低下头叹了口气,“去奉阳桃宴了。”
祝子平吃惊不已,依祝子安的性子绝不会参与宫宴的。
“我看二爷不过是想找个借口离家出走一段,待过几日,说不准又回来了。”卫阿迎宽慰道。
“他可是得回来。他不回来,我这一趟不是白跑了。”
二人正说着,王叔又跛着脚跑进来了,“王爷,王妃,大喜!”
站定了,顿了顿,平复下心情,这才又道:“二爷回来了!”
祝子平当即起了身,二话不说朝府外去了。
原想见到他好好训斥几句,可兄弟俩在府门一碰面,望见祝子安一脸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沮丧的怅然,祝子平的心忽然软了下来。
他这才想起祝子安是自紫宸山回来的。先帝驾崩,母亲悲怮不已,祝子安就是再绝情,心中也不可能毫无起伏。
祝子平想了想,还是上前一把抱住了他。
身后,上官文若下马,将凌海交给王叔,独自走进了门。
祝子平看见上官文若,立刻松了祝子安,唤了“文公子”。
上官文若点了头,沉默站到祝子安身边。祝子安只淡淡望了眼她,又朝祝子平道:“我们来接念儿。接上就走。”
这般匆忙实在出乎祝子平意料。看来这次离家出走和以往不同,他是铁了心要走。
祝子平不作解释朝他招招手,“孩子的事先等等,你与我过来。”想想,又道:“文公子也请过来吧。”
上官文若跟了过去,心里已知道是解蛊一事了。
几人到了偏院。一间屋内,满地都是药筐药草。除了差一只药炉,其余的看着和亡海盟地牢里无异。
顾潇正灰头土脸低着头挑挑拣拣。祝未涵在一旁问了许多话,顾潇都爱搭不理的。祝未涵气得直跺脚,祝子平见状,连忙将她拉出了屋。
待祝未涵不再添乱,祝子平才将二人领进屋,强行将祝子安按在桌边,又客气地请顾潇过来诊了脉。
“嗯,看样子这蛊虫最近伤过师弟,的确不解不行。”顾潇对祝子安说,一双眼却看向上官文若。
祝子安的身体是不会时常生病的,特别是那种足以让蛊虫疯狂撕咬的濒死之症。既不是他,那只能是上官文若重病过一场。
“那要怎么解呢?”祝子平着急地问。
顾潇眯起双眼,忽然一昂头,有些傲慢地对向祝子平,“王爷先出去。我与二爷细说。”
祝子平虽不放心,却还是礼貌地先出去了。
门刚一关,顾潇一把抓过上官文若的手,诊了脉,果然如她所料。
“不用死人的解蛊之法我确实找到了。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二位意下如何?”
“可以。”上官文若不假思索答应下来。
祝子安望着她一脸坚定,心里不知有多凉。解蛊之前,再怎么说两个人因此还能有些联系。解了蛊,若有一日她真的出了事,他又不知道,如何救她?
只是这些话藏在心里,很难当着顾潇一个外人的面明说,他其实是不想解蛊的。
“师姐,你说的活罪是什么?”祝子安只问。
顾潇从怀里掏出两个小药瓶来,往祝子安和上官文若面前分别摆了一个。
“一日一颗,一天三次,饭后。吃上十日,大睡他七七四十九天,那蛊虫就乖乖死在你肚子里了。”
“就这么简单?”祝子安狐疑地皱着眉。
“怎么,信不过你师姐我?”顾潇瞪着眼。
“信倒是信,就是这也没什么痛苦啊?何来受罪一说?”
“叫你七七四十九天出不得屋,不把你闷死?”
哦,祝子安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个痛苦法。
那就这样吧。祝子安勉强笑着将药接下了。
上官文若却将药瓶打开闻了闻,忽然自嘴角扬起一抹会意的笑。
门外的祝子平等得着急,不由得拍拍门。
祝子安舒了口气,打算出去与他解释几句。
上官文若趁他出去,狡黠地看向顾潇,“师叔,你这药骗得了他,可骗不了我。这不过就是醉鱼草,谁吃了都能昏上几天几夜,根本解不了蛊。”
顾潇皱着眉,对她这聪明不知该喜该恨,“你就不能装个糊涂?非要拆穿我。我给你们活着将蛊解了就是了,管那么多做什么?”
顾潇说着要走,上官文若一只胳膊拦住了她,“哎,师叔若是还想要你的子夜散,最好和我说清楚。”
子夜散?
顾潇急忙朝腰间的药囊摸去,“哎,怎么不见了?”
上官文若晃了晃手上的药囊,“在这儿呢!”
好啊,几日不见,这小子偷东西的本事见长。
顾潇着了急,抢又抢不过,只好老实道:“我本打算等你二人昏迷不醒,拿刀戳进心脏,将蛊虫取出来。”说完又补充道:“我有药能将蛊虫引到心口,这个你放心。”
“可这方法就算医术再高的人,怕也只有五成把握吧。”
“五成你还不知足?”
上官文若思考片刻,又问:“那若是只取我一人的蛊虫,喂给师父呢?”
顾潇皱了眉,“这不成。这方法不公平。凭什么要你受罪,便宜那小子?”
上官文若黯然低下头,她不是来与她商量的,而是绝不会改的决定,“就这么办吧,十日后,待师父昏迷,取我的蛊虫给他。这药我先收着,但我不会吃。现在我还不能倒下。”说着将药囊扔给顾潇,起身便走。
顾潇接过药囊,立刻来拦她,“好师侄,你可不能在这事上犯糊涂啊。我知道你是怕你师父出意外,可五成的把握不小了,万一他没出意外,你亏不亏?”
上官文若回眸看她,笃定道:“师叔,有些事可有万一,有些事不可,譬如他。”
顾潇听着这话,忽然有些噎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