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知让会意地点了头,连忙将目光自她身上移开,对着面前的歌舞默默垂泪。
“陛下怎么了?”刘淑妃惊恐万状。
齐知让不答。
盛太后闻声微微斜目,却是一句话没有。
齐知让的心软情长,她再清楚不过。不是一两句话能劝回来的。
那日见这个郑灵儿与简如有几分相似,盛太后便已料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只是不想齐知让竟会在桃宴之上众宾面前失态至此。
真是皇家脸面尽失!
盛太后于心中沉沉叹了口气,努力维持着面上的一方和气,仪态端庄。
“陛下莫要哭了。”齐冰伶小声提醒,一双眼不自觉打量着四周。
左右两旁,尤川紧攥着手怒目而视,燕青则担忧地朝她眨眨眼。
鲁一将军趁着休沐,一时高兴喝得烂醉如泥,被齐寒月命人扶了下去。
太子半醉半醒,对着舞娘几乎垂涎三尺,立刻被太子妃揪了耳朵。这下老实许多。
其余一些朝臣,一边佯装着看歌舞,一边互相递着眼色。谁也不敢喝酒,脑子里那根弦随时可能绷断。
桃宴之上,齐知让竟忤逆太后之意,让刚刚入选的良家女相伴左右。颇有些好色误国的意思。
歌舞又换了一场,一切继续。
林成的目光再一次朝齐冰伶投去,见她端着酒杯,倩然笑着递给齐知让。
齐知让顺势牵了她的手。
林成心里忽然有些不舒服。
他们是父女,即便亲近也是应该的。林成不住提醒自己。可是似乎没用。
大约是因为刚刚齐冰伶那句“真心所爱”吧。
他并不是恼,或许只是有些羡慕。
“无退,你怎么了?”银铃婆婆看出他神色不对,关切地问。
“没什么。”林成回过神,摇摇头。
银铃婆婆不禁叹了气,小声朝他道:“你心里可是还放不下那位郑小主?”
“无退不敢。”只寥寥几字,便让林成惊出一身冷汗。
他敢也罢,不敢也罢,银铃婆婆都不怪他。
“那日我与你说的,等你练好了功,就为你求亲。”
“难道师父所言如今还算数?”林成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惊喜。
“当然算数。”银铃婆婆慈爱地笑着,“不过不能是郑小主。”
“哦,”林成尴尬笑笑,“无退明白。”
“不,你不全明白。”银铃婆婆语重心长地道:“她会害了你的。”
林成睁大双眼,猛然想起自己儿时王诘对自己所言的谶语。
莫非齐冰伶,便是自己命中注定的祸水红颜?
他混沌地闭眼,又是摇头。
“好孩子,别想那么多了。如果觉得烦闷,就出去透透气。”
林成答是,照旧行了礼,规规矩矩。
“无退去去就回。”
银铃婆婆欣慰看他出了殿门。
殿外开阔处,清风拂面,让人清醒许多。
林成刚站了没一会,红着耳朵的齐怀玉也溜出来了。
借着微醺醉意,齐怀玉勾上林成的肩膀,“巧啊,你也在。”
林成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朝后退了退,对着齐怀玉行了礼。
他这一行礼,齐怀玉实在被膈应到了。
“你这人,还真是无趣得很。”
林成微怔,转眼间齐怀玉一只手又搭在自己肩上。
“来来来,为兄问你个事!”
林成沉默着,只任由齐怀玉将自己拉至一旁,悄悄地问:“你说为兄何年何月才能有出头之日啊?”
当朝太子,还想怎么出头?这头上不就那一把龙椅?
“臣,惶恐。”林成的确也随着他那话抖了抖。
“哎,惶恐个屁!”齐怀玉一只手,熊掌一般打在林成肩上,震得他脑袋直嗡嗡。
“殿下可是又与娘娘闹别扭了?”林成问。
齐怀玉嘴一撇,一屁股坐在门前阶上,垂头丧气。
摸摸胀红的双耳,火辣辣地疼。
“这个臭婆娘,看我回去怎么收拾她!”齐怀玉气得撸起了袖子,“这几日真是给她脸了!”
他骂得昏天黑地,越发难听,林成只静静地立在一旁。
直到齐怀玉骂爽了,这才发现林成这根木头自始至终杵在这儿。
“喂,你不会说话呀!”
“会。”
“那你就不能说两句好听话安慰安慰我?”齐怀玉可怜巴巴地望向他,片刻后,自己先放弃了。
罢了,料他嘴里也吐不出象牙。
齐怀玉单手托腮,独自缓解着尴尬,“唉,谁劝也没用。她姓盛,那就能为所欲为。”
不知盛家又做了什么过分的事,竟让太子气到口无遮拦。
林成着实被吓了一跳。
这话让殿内任何人听到,后果都不堪设想。
他这个独苗太子废是废不得了,不过罚是少不了的。
“殿下醉了。我扶你回去。”
林成本是好心,谁知齐怀玉却不领情,一把拂开他的手,“滚,都给我滚!”
齐怀玉说着,一个人朝后仰去,门边的侍卫和宫人看着心急,连忙来扶。
齐怀玉两下便挣开了,“你们也滚!”
林成无奈叹气,只好朝一旁的侍卫道:“快去通知太子府钟将军,让他带人来将太子送回去。”
“你说谁?”齐怀玉半挺着身子,满目狐疑,“钟和?别逗了,他早被丞相调去藏宝阁了,怎会过来……”
话到一半,齐怀玉愣住了,那股酒劲似乎也缓了过来。
“我刚刚……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林成早已来不及管他了。
藏宝阁,盛昌平调人去了藏宝阁。
难道他们已知道伶儿今晚要动手了?
林成心里一阵抽紧,丢下齐怀玉,立刻回殿。
殿内歌舞依旧,一派祥和,并无半点危机之感。
盛昌平还在座上,和周围众宾交谈甚欢。
齐寒月与弟弟季王齐知礼说着家常。
盛太后端庄坐着,望着底下人喧闹,时不时笑一笑。
齐知让依旧坐在龙椅上,一动不动。
只是身旁为他敬酒之人,是刘淑妃,而非齐冰伶。
齐冰伶呢?
环顾一周都未见她的身影。
林成顿觉不妙,转身便要走。
“无退,你要去哪儿?”银铃婆婆走上前,看他甚是着急的模样,担忧地问。
“我,再出去走走。”林成支支吾吾。
“不是刚进来吗?”银铃婆婆狐疑。
不等问完,林成已奔出了殿。
银铃婆婆望了望殿内,并没有再回到座上,而是小心跟了出去。
不知不觉,已是黄昏时分。
桃宴继续,盛太后兴致甚好,过不多时又差人取了应城进贡的佳酿来。
美酒甘醇,饮之畅爽,众宾求之不得。
可无奈只有小小一壶。
婢女唯有将酒放在齐知让面前。
“哀家看陛下好像对今年的献礼不太满意。这酒算哀家的礼,陛下看看如何?”盛太后说着用眼神指了指那酒壶,小声又道:“今日毕竟是桃宴,陛下就算有再多的不悦,也不能再面上带出来。”
“是。”
慎公公赶忙倒了一杯酒放到齐知让面前。
齐知让拿起酒杯,犹豫半晌,却又放下了。
平日里借酒消愁一个人独饮惯了。
今日却忽然不想独饮。
“母后,朕想把这酒赏给今年的良家女们。”
盛太后知道他心里惦记那个郑灵儿,不由叹了口气,“此酒既是哀家赠与陛下,赏与不赏自然全凭陛下。”
齐知让笑着答好,朝慎公公一个手势,叫他将余下的酒递给良家女中间的婢女,婢女们又忙着为各位小主满上酒。
齐知让的视线也跟着那酒壶来到良家女们的坐席之间,只是席间一处空位,让他看得皱了眉。
朕的伶儿呢?
刚刚是她自己请命坐回那里的。
许是刚刚舞娘们长袖曼舞的遮挡之故,可只是一刻不见,她便不在了。
齐知让顿时着了急,摇晃着站起来,四下寻找着,却始终不见齐冰伶的踪影。
“陛下!”盛太后短促而严厉地一声提醒,迫使齐知让又坐回原位。
齐知让心急如焚,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他这才想起桌上的酒,颤抖着端起来,想喝下定定神。
却见身旁,一人急急地跑上来,不顾礼法、不尊规矩,甚至冒着杀头之罪,自他手上将酒杯夺下了。
齐知让抬头,见是燕青。
燕青害怕地跪下了,“陛下,这酒不能喝。”
她说着,垂眸望了望右手上的银链,链下双珠已是深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