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殿内,歌舞升平。
齐知让如往年一样坐在龙椅上,一动不动,一笑不笑。
“陛下,这是今年通州新贡的枣花蜜水,您尝一尝。”刘淑妃将一茶盏递到齐知让面前。
“好。”齐知让淡淡地接过,一口喝尽了。
“如何?”
“好。”
刘淑妃顿觉尴尬,只好将身子坐正了。
盛太后瞥见这二人生疏至此的模样,极轻地叹了口气。
但愿今年的良家女能争点气,叫他振作些吧。
“时辰差不多了吧?”盛太后朝身旁的太监问。
“是。”太监答。
“陛下,可以叫良家女们进殿了。”盛太后朝齐知让看去。
“好。”齐知让仍旧面无表情。
盛太后拂了拂手,示意那太监去请人了。
片刻后,十位良家女已侯在殿外。
殿内歌舞骤停,舞娘们纷纷退下,众人的目光无一例外朝良家女望去。
十人依照宫内选试的成绩,由高到低排成一列。
齐冰伶是第一位,尤川第二,燕青第三。
待走上前来,又转至一横排,如嬷嬷所教的齐齐跪下,依次朝皇上、太后和淑妃行了礼。
礼毕,她们的贴身婢女端着用银盘盛着的献礼缓缓进殿,就站在各自主子身后。献礼上覆了红布。
“这几人都是今年选试中拔尖的。”盛太后道。
齐知让的目光自左划到右,尤其关照了一眼齐冰伶,而后又将目光收了起来。
“母后可有钟意的?”
盛太后欣慰的笑了笑,点了点尤川,又道:“这个明都的女子不错,陛下要不要先看看她备的礼?”
“好。”
齐知让不问便知,尤川的父亲,私下里一定贿赂过盛家人。因而盛太后才会第一个推荐她。
这种事年年都有。
齐知让自己喜不喜欢并不要紧,要紧的是盛家的好恶。
他明白,所以才故意询问了盛太后的意思。
这答案在他意料之中,却也是意料之外。
母后居然没有点那个郑灵儿。
难道她真的不是母后的人,那夜她说的话,也并非受母后指使?
可是那夜,自己却因为误会冷落了她。
真是让她受委屈了。
齐知让望向齐冰伶,心里忽然有些愧疚。
待他回过神,一座金光灿灿的“鼠山”已赫然摆在殿中。
众宾虽对明都“鼠山”早有耳闻,可亲眼见到,还是惊叹不已。
“尤家不愧是明都第一富户!”
“这‘鼠山’堆砌得惟妙惟肖,真乃人间珍品。”
“‘鼠山’算什么,尤府上‘象山’都有。”
“是么?”
……
齐知让微微清了清嗓子,众宾安生了不少。
“陛下可喜欢?”盛太后看他。
齐知让朝她笑了笑,端起桌上的枣花蜜水,默默抿了一口。
“那就暂封为美人可好?”盛太后又问。
“好。”齐知让依旧不多说。
尤川听罢,立刻谢了恩。
“母后可还有钟意的?”齐知让又问。
“陛下可有钟意的?”盛太后反问。
齐知让知道,这话是告诉他,他可以自己选了。
“那下一个,就看看通州郑氏的献礼吧。”齐知让朝齐冰伶和蔼一笑。
齐冰伶朝后微微望去,示意巧儿上前,而后亲自将银盘上的红布揭下了。
众宾好奇望去,那盘中之物,竟是一只淡粉色的宫绦。
“这是……”齐知让微微有些出神。
齐冰伶抿嘴笑着,将银盘中的宫绦取下,亲手交到下来取物的慎公公手上,再由他转交给齐知让。
正待齐知让对着宫绦细细打量,众人已纷纷猜测起来。
“如此大典,竟用一只宫绦做礼敷衍了事,看来是郑家不识大体。”
“哎,小门小户,总会这些取巧的法子。又不是人人家里都如明都尤氏。”
“且听听这宫绦有什么说处吧!”
……
盛太后望着那宫绦,半是好奇半是疑惑。
自她第一次见到这个郑灵儿,便觉得她很特别。
今日的献礼亦然。
“你以宫绦为礼,是何用意?”盛太后问。
“宫绦乃女子贴身之物,只可赠予自己真心所爱之人。故而灵儿才要将它赠予陛下。”
真心所爱……
盛太后双瞳微颤,简直被她这没羞没臊的话气糊涂了。
众宾的面色也很是难看,心里不知如何猜测她不要脸面。
也唯有坐在一旁的齐寒月,低下头,欣慰地笑了笑,忍不住关注起齐知让的反应。
齐知让将那宫绦放在自己手心,端详许久,忽然将它握紧了。
“这宫绦可是你自己打的?”齐知让问道。
齐冰伶微微张了口,却是欲言又止。
良久,才道:“朕猜不是。”
齐冰伶只好低了头,“确实不是灵儿所做。”
当真不是。
齐知让握住宫绦的手抖了抖。
“上来,到朕身边来。”齐知让朝她招招手。
“陛下,只有昭仪以上的妃嫔才可在宴会伴陛下左右,以郑灵儿的身份,恐怕不合规矩。”刘淑妃小心提醒道。
“那便暂封她为昭仪吧。”齐知让道。
盛太后被他的话惊到了。自先帝以来,还从未有过桃宴上良家女直封昭仪的先例。
“朕要封她为昭仪,母后可有异议?”
盛太后的目光变得严厉,“陛下三思,区区一只宫绦便能封至昭仪,不但不合封典的规矩,更怕是难以服众。”
“朕要封她为昭仪。”齐知让又道。
刚刚那问话,就如走了过场,丝毫没被他放在心上。
盛太后有些生了气。
众宾之间也是议论纷纷。
皆怕齐知让是被这个郑灵儿迷了心窍。
“陛下,郑氏出身低微,祖上并未有过大功,反而还曾因罪贬落掖庭,贸然封为昭仪,恐怕不妥。”盛昌平顺着盛太后的话,又劝道。
往日齐知让对这些争执十分厌烦,多半会直接答应了他们。
可今日却没有。
齐知让毫不理会,更加坚持地朝齐冰伶招了手,“过来!”
齐冰伶望向盛太后。
“陛下叫你过来便过来!”盛太后松了口。
不过是叫她在御前陪伴片刻,也比直接封了昭仪坏了规矩强。
齐冰伶默然点头,款款走上前来。
望着齐知让,鼻尖发酸。
十八年前,她戴着爹爹亲手系上的宫绦离开了他。
而今,又带着这宫绦回来了。
往事恍然如梦,诸般苦痛,此时全都烟消云散。
巧儿望着她款款走近陛下,激动地直想哭。
一众良家女半是羡慕半是惊讶地望着她的背影。
尤川最是不敢相信,偏头看了看自己的鼠山,心里满是不甘。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那只宫绦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还是陛下认准了她的人,早已不顾什么礼物?想想便更气了。
齐冰伶还是坐到了齐知让身边。
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旁,原本就应该属于她的一席之地。
“再近些!”齐知让说,“让朕好好看看你。”
齐冰伶听话地凑上前去,俯身跪在他膝下。
齐知让仔细端详着她的脸,刹那间,眼泪夺眶而出。
“陛下,封典还未结束。”齐冰伶急忙提醒道。
齐知让这才回过神,微微望向天,将眼泪收了收,继续朝众宾道:“下一位,通州燕氏。”
盛太后看着他有些反常的模样,心中疑惑渐多。
可封典未完,为维护皇室体面,不便多问。
只好依照礼制,先待封典结束。
齐知让看过其余几位良家女的献礼,依次封了燕青美人,封了其他人采女。
几人相继行礼谢恩,退至一旁。
礼毕,鼓乐重新奏起,舞娘入殿,殿中亦是一片繁华盛景。
直待一切有条不紊,恢复如初,齐知让才谨慎地转过头,望向齐冰伶,犹豫再三,终于张了口。
“你可是……”
“陛下,勿言。”齐冰伶小声提醒了他,“伶儿能这样陪着您,已经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