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寒月冷冷一笑,低头看着棋盘,“不如就今日吧!”
上官文若轻轻搭过右手衣袖,将其向上挽了挽,露出纤细手腕,毫不客气地于木盒中执了黑子,从容落下。
“听闻海宫对弈一向黑子先行,既然长公主将黑子让给我,文若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罢,缓缓抬眸,看着她。
齐寒月于黑子对角落了白子。
而后又道:“不管你今日执黑子还是白子,都已占了先机,不是吗?”
上官文若笑着又落一子,“长公主可是认输了?”
齐寒月冷哼一声,面罩寒霜,停了手,坐直身子道:“难道你觉得你赢了吗?”
犀利目光朝上官文若投来,“你就是亡海盟的人,我绝没猜错。你已经暴露了身份。”
上官文若不惧反乐,“长公主英明果决,定然能猜的出。没错,我就是亡海盟的人。”
她望着齐寒月脸上渐渐升起的怒意,反倒笑得更加如意了。
“不过就算长公主猜的出又如何?现在康王府上下,没有一个人会相信您了。对付聪明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身边的人都变成傻子。”
她微挑了眉,徐徐又道:“从一开始,我就没想着要瞒您。您能猜到,也是我意料之中的事。”
齐寒月看着她,渐渐攥紧了拳。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上官文若微仰了身子,眨眨眼,“长公主不也说了,我是亡海盟的人。身为亡海盟的人此生只有一个目的。至于那个目的从何而来,长公主比谁都清楚。”
齐寒月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平复片刻,问道:“你可是北疆遗孤?”
“不错。”上官文若平静看她,“长公主可还有什么想问的?”
齐寒月盯着面前棋盘,又落一子,沉思片刻。
再停下手,只问:“我能知道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吗?”
向敌人询问战术,是一件懦弱又愚蠢的事情。
她能言此,一来是因为担心祝子平,二来,是她看出对面这位小公子的坦诚。
上官文若倒是想到过她会这样问,只是没想到她会绝望得这么快。
她跟着落子,只道:“这是我们盟主考虑的事情。盟主心思缜密,聪慧过人,从不轻易让人知晓她的计划。”
“那么亡海盟主交给你的任务是什么?引王爷去洛泽?”齐寒月狐疑问道。
上官文若笑笑,“长公主自己不是都猜出了么?又问我做什么呢?”
“那么之后呢?你们要王爷做什么?”
上官文若看着她那紧张的样子,温和劝道:“长公主昨日心脉受损,不宜动气。我虽不知道盟主的具体打算,不过有一点。”她凑近了齐寒月,认真道:“王爷会平安回来的。”
“不可能!”齐寒月当即否定,“亡海盟与海宫素来势不两立,一旦王爷落到你们手里,你们为何还要放他回来?”
上官文若垂下双眸,静静地看着棋盘,又摇摇头,“难道在长公主心里,亡海盟之人便等同于那些不辨是非随意杀人的暴徒吗?十八年前,王爷还是少年,并未参与北疆之争。我们盟主宅心仁厚,是不会杀他的。”
齐寒月不敢相信地眯起双眼,又问:“那你们又为何让他去洛泽?”
“这个我不是与长公主说过了么?盟主和我师父同时中了蛊,顾师叔被盟主请去研制解药了。这么多天过去,解药也差不多快好了。现在王爷赶去,正好能将顾师叔和解药一并带出来。”
“若真是如此,你们大可不必让王爷去。真想救安儿的命,亲自差人将解药送来岂不更好?”
“是吗?”上官文若蹙眉看她,“长公主真的能相信亡海盟的人吗?”
齐寒月不说话,朝旁偏了头。
“您不会的!”上官文若替她作了答。
“因为在您心里,亡海盟之人就是坏人,一定会做坏事。”上官文若淡然笑了笑,看向她,“您太相信自己心里的孰是孰非了。就像十八年前,您坚信皇命是对的一样。”
“看来那日在偏院,我与安儿所说,你也听到了。”齐寒月凉凉地叹了口气。
“是!”上官文若坚决又道:“我不但听到了您说的,还听到了许多人说的。所以我知道您并未说出全部。”
齐寒月的手微微颤了颤,十分谨慎地看着她,“比如?”
“比如您并未直接杀死简随,而只是将他重伤。”上官文若如常地道,“不过您未下死手,并不是因为您心慈,而是时间所迫。”
齐寒月忽然有些听不下去了,可出于礼貌,又不好打断她。只能任由她继续折磨。
“您没有时间继续与简随对战,取他性命。因为那时您接到了另一条皇命,叫您趁乱占领昌池。于是您匆忙收了兵,带着将士们自小路包抄,绕到昌池。昌池太守软弱,不战自降。不料襄王班师回朝正好途径此处,对您占领昌池构成威胁。于是您便又杀了襄王……”
“够了!”齐寒月倦倦地道,已有些恍惚。
上官文若只从容笑着,丝毫不乱。
自她做了亡海盟主,这些往事于她,已不似先前那般沉重了。毕竟她已有能力去做些什么,而不再是徒然悲伤。
“是文若失礼了。”上官文若低头,只专心棋局。
齐寒月心烦意乱,举了子,盯着棋盘,却迟迟落不下。
“若是长公主今日无心对弈,不如就将这棋局留在此处。待您想好了下一步如何走,文若再来陪您下。直到下完为止。”
齐寒月明白,她不是真心要与自己对弈于棋盘之上,而是要下生死棋。
每走一子,实际都关乎生死。
“长公主觉得可好?”上官文若又问。
“没什么不好。”齐寒月将手上白子放回木盒里,正视着上官文若。
“我只是有些好奇,”齐寒月又道,“公子年纪轻轻,能有如此谋略,留在亡海盟实在是屈才。何不入朝为官?将这聪明用在正道上,为琉璃百姓谋福。”
“人各有志。”上官文若只道。
“看来公子并非真正心怀天下之人。所谓的亡海,也不过是公子为了报仇的私心罢了。”
“私心又如何?”上官文若坦然道,“这世上并非人人都愿意像长公主这般活得忠诚刚正。您有您的是非准则,我也有我的。”
“可为了一己私心,不惜算计上自己的身体,真的值得?”齐寒月又问。
“长公主可是在说昨日的毒?”上官文若问着,忽然笑出声,“难道长公主真的以为我会毫无准备地中毒么?”
“什么?”齐寒月震惊。
上官文若直视着她,只道:“不错,我的确服了你的毒,但我同时也服了解药。”
“不可能,芸香毒在这世上根本没有解药!”
“您没有,但是我有。实不相瞒,卖给您芸花毒的那个人也是亡海盟的人。”上官文若眯起双眼,笑得十分舒适。
“所以昨日,难受是难受了些,但我一点也不担心。因为我根本不会死。”
“你……”齐寒月震恐地看着她。
现在再想解释什么似乎也来不及了。
祝子平去了洛泽,而祝子安已因为她几乎与自己决断。
望着望着,齐寒月只觉心口又痛起来,不得已扶住几案,弯下身来。
“我劝长公主还是不要再问了。若是文若不小心又说了什么让您动气的话,这盘棋以后可就下不成了。”
齐寒月望着上官文若的笑,只觉那笑阴险万分。
“小人!”齐寒月忍不住骂道。
上官文若并不怒,“您说得对,我就是小人,也从来不想当什么君子。特别是,像您这样的君子。”
齐寒月闭了眼,无力反驳。
院中,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齐寒月觉出不对,微微坐直,朝后看去。
屋门开了,是祝子安,一言不发地闯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