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前,琉璃北疆。
“小姑,不好了!襄王殿下……殿下……”丁咏山自远处奔来,上气不接下气,掀开帐子便冒失吼道。
“小山,慢慢说,怎么了?”丁音用手扶住有些笨重的肚子,艰难站起来。
“殿下重伤,快不行了。”
“在哪儿?”丁音又问。
“就在昌池边界!”丁咏山理解不了丁音恍惚中所问,立即答道,伸手指着帐外尘土飞扬的一片混沌。
“你先别说了。”易未拦下他,不住摇头。掌门有孕在身,随军奔波已经疲惫不堪,根本经不起惊吓。“出了什么事,我跟你去看看。”易未又道。
“不,”丁音憔悴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果决,“我去。”
“掌门,不可!”易未紧紧抓住丁音的手,将她向后挡去。
“你不用担心我,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我腹中的孩子是将门之后,倘若真的因为上战场伤到了他,他就不配在上官家活下来。”
丁音说罢,取了银针锦袋,艰难翻身上马,又朝丁咏山道:“小山,前线危险,你不要去了,和你易姑姑留在这儿。”
易未明白掌门用意。丁咏山年纪尚小,又是丁沐独子,丁音不愿让他冒险。可易未怎能置掌门安危于不顾。
“易未,保护好小山。”丁音像是看出了易未的心思,又坚决道,“这是命令。”
“可是掌门……”易未刚要向前冲去,却见凌空两只银针飞过,猝不及防封住了她的穴道,让她再说不出话来。
“如果今晚我没能回来……”丁音沉郁说道,顿了顿,深吸了口气,决绝道:“罢了,不会有如果的。”
说罢,策马而去,消失在漫天风沙之中。
回营时已是深夜,那夜星辰璀璨,冥冥中自有天意。
丁咏山吃力地提着剑,站在易未身旁。帐外忽然传来哭声,一阵高于一阵,他好奇,探出头去,只望见一片漆黑中浮现出点点身影。幸存的将士们步履蹒跚,相互扶持着朝他走来。
“易姑姑,”丁咏山立刻朝后大喊,“他们回来了。”
易未不管不顾冲出来,借着火光,终于将面前一众人看清楚了。
“王妃娘娘,我们对不住您。”人群中忽然有几人跪下来,拼命地磕起了头,头上肿了包,包里渗出血来,却没有一点要停下的意思。
那群人所朝向的地方,缓缓走出一匹马。马上坐着一人,青衣素袍,头戴白饰,一张清雅面庞毫无血色。她的目光了无灵韵,无助地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易未身上。
下马,跌倒,抱住易未,丁音蓦地哭了。
“他走了。”丁音抽咽道。
易未将她抱住,护在怀里。做了十几年的姐妹,没有人比易未更了解她。若非绝望之极,她绝不会落泪。
丁咏山被此景吓坏了,躲在火光后面,默默看着,偷偷用手抹了泪。
“掌门莫急,这仇我记下了,有朝一日我定让他们血债血偿!”易未抚着丁音的头发,安慰道。
“不!”丁音想都不想便否认道,从易未怀里挣脱,直直盯着她的眼睛,轻声痛楚道:“不要报仇。远清已将免死玉珏赠与齐寒月,无论为何,你我都不能杀她。”
“齐寒月?海宫领兵之人是齐寒月?”易未不觉吃惊。
丁音痛苦点头。
“既是她领兵来攻,殿下为何还将玉珏给她?”
丁音来不及回答,忽觉腹痛难耐,双眉急蹙。早在战场上便觉得阵阵作痛,可当着那么多将士的面,她只能盼孩子争气些,多忍一会。忍到此时,早已没了力气,丁音松下劲,整个人朝后仰去。
易未见状,急忙让人帮忙将她抱回帐中。
丁咏山不明原因,木讷跟在后面,刚要进帐又被易未拦下。
“易姑姑,为什么不让我进去?”丁咏山拉住易未的衣角,昂起头问她。
“你进来能做什么?”
“我会烧水,会熬药,还会使剑,我可以保护姑姑。”
丁音在帐中形况危机,易未实在无暇和一个毛头小子多做纠缠,朝一旁的副将元婴拜托了几番,便走回帐中。丁咏山落在元婴手中,被捂住口鼻,拖到一旁树林里去了。
元婴生得白白净净,天生一副书生气,丝毫不像军人。他提了酒壶,绑着丁咏山,到一棵壮实的树下暂时休息。
借着月光,丁咏山才看清元婴身上的伤,从头到脚,一片红褐色,闻起来也是令人作呕的腥气。好在丁咏山在军中待了这么久,对这味道也习惯了。只是元婴脸上新添的那道一乍长的血印,在寒光之中显得有些可怖。
元婴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或者他只是不会说。丁咏山见他喝酒,伸手去要,元婴心一软,还是将酒壶递给了他。
丁咏山只喝了一小口,便“哇”地一声吐了出来。那根本不是酒。淡的像水,还是混着血腥味的水。
元婴不说话,接过酒壶继续如痴如醉灌下去,仿佛对周遭一切浑然不觉。
与他们二人一样,将士们都隐在树林中,一来可以歇息,二来也可以放哨。几天的激战已经将众人的神经死死绷紧,再也松懈不下来。
约莫等了一个时辰,丁咏山有些不耐烦了,向上一昂脖子,又想起身。元婴在一旁闭目养神,也不睁眼,只将剑鞘伸出横在丁咏山身前。兵器铿锵之声将四周将士们震得有些清醒了。
此时不知是谁大喝一声:“快看!天上!”
丁咏山好奇,朝空中望去。一团红日挂于夜空,似烈焰般缓缓游行,消失于南山一隅。
“那是什么?”丁咏山问。
“此事不详,休要再提。”夜幕之中,忽然有人答道。声音鬼魅低沉,缥缈不定。
元婴警觉,立刻起身,率先拔剑御敌。他身后几十名将士也跟着他拔剑而起。丁咏山不明所以,被元婴挡在身后,壮着胆子随他一点点朝前试探。
“来者何人?”元婴喝到。
还未听到答语,一把剑已经架在元婴脖子上。主将被俘,众人皆怕,颤抖着向后退去。那人出剑之快,已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我要见襄王妃。”那人披着黑斗篷,空出的右手提了一皮袋子,话音虚弱。刚才那一剑,似乎已耗尽了他全部力气。
月色下剑光闪烁,元婴只看了那剑一眼,惊慌道:“知命剑!你……你是简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