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子安长舒了口气,将门窗都锁好。屋外风大,不能把阿若吹到。经过刚才柳蛇腰这一折腾,他本能地戒备起来,一根竹笛别在腰间,再也不敢取下。
上官文若将祝子安心底的紧张看得清清楚楚,待他坐过来,抬手止住他。祝子安刚要为上官文若擦汗,不得已又停下。将棉布巾掷在水里,拖住她的手,盯着她眼睛又道:“吓坏了?”
上官文若摇头,正色道:“师父不觉得奇怪吗?无论是那条黄狗,还是那个柳蛇腰,都是观外人,深更半夜,清音观四处阵法更难破解,他们是如何进观的?”
这事就算上官文若不提醒,祝子安也觉得疑惑。要说那黄狗,倒还有情可原。毕竟它是平恩铭生前的坐骑。老爷子岁数大了,时常瘫在狗背上就能打起瞌睡来。他自己也是怕哪天回观里,来不及醒来破阵,在外边冻一晚上,所以特意让弟子给那狗做了块无事牌,还亲自训练它破阵。平恩铭去世前几年,那狗已经能熟练破解四处阵法了。如今虽又过了几年,不过这狗既然都成了狗妖,想必聪慧过人,也一定还记得破阵之法。
至于那柳蛇腰怎么进的清音观,祝子安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可不解归不解,他可没有上官文若那般执着。
祝子安温和一笑,从铜盆里拾起帕子,拧干,搭在左手手腕上。右手轻柔将上官文若身上的被子掀开一角,撩开她的头发,露出娇嫩肌肤。潮湿温热的巾帕盖在常冉落鞭的伤口上,祝子安想想便觉得疼,下手也更轻些。上官文若见他迟迟不答话,催了半天,才听他口中幽幽说道:“他们怎么进来的,那是他们的事。你整天操心这个操心那个,就不能多操心一下自己吗?”
上官文若被他的话噎得不轻,只好装作听不到,顺着自己得话分析下去,也无心去管祝子安一双手对自己做些什么。身上的衣物减下去又穿回来,温水浸身,逐渐蒸发,透出丝丝凉意,未等凉意渗入肌肤,又被祝子安用被子牢牢裹住。
等到一切做好,祝子安用手臂托住她的后背,缓缓将她放下,照旧不接她的话。上官文若兀自分析了许多,自觉没趣,不满地躺下,将头撇向一旁。
“你是要现在疗伤,还是再缓一会?”祝子安问她。
“我不要疗伤了。”上官文若淡淡回他。
祝子安轻笑一声,回她,“你是在赌气我不理你,还是认真的?”
“自然是认真的!”
“阿若~”祝子安低声唤她,似在教她懂事。可上官文若却不领情。
“我可不是骗师父,”上官文若回过头,严肃说道:“难道师父就没有想过,既然柳蛇腰进得了清音观,亡海盟其他人也可以。”
这倒也是哦!祝子安仔细一想,才觉出不对。到底是阿若心思细。
“要真的亡海盟那么多人杀过来,清音观这些不会武的弟子怎么办?”上官文若又道。
“有师父在,你还怕什么?”
“师父在有什么用,要是他们杀过来的时候你在为我疗伤,如何应敌?”
真是傻丫头!祝子安又急又气,却不好将心里话全数对她交底。还没想好该如何劝她,只听门外一阵骚动,门忽然开了,原来是那黄狗又冲了回来。
“祝子安,快……快跑!有危险!”包子大喊。
“又怎么了?”祝子安顿觉不耐烦,下意识将上官文若的被子向上提了提。哪怕是一寸肌肤,也不想露给他人。
“是亡海盟的人?”上官文若抢在祝子安前面问道。
包子边吠边点头。
“师父……”上官文若看向祝子安,才说了一半便被他一句“不去”噎了回去。
上官文若脸上残存的那点笑意霎时间烟消云散,扬起下巴盯着祝子安,微微眯上眼睛,不似生气也不似埋怨,冷冷淡淡,如院中苍松不弯不折,毫不动摇。祝子安看见这副神态自知不妙,今日自己要是不出去看个究竟,今年这丫头都不会理自己了。
算了,和一个病人较什么劲呢。祝子安摇摇头,连忙改口说去,嘱咐上官文若在屋内待好,从腰间抽出竹笛,走上前去将黄狗轻轻挑起。
包子慌了,四肢乱刨一气,口中只道:“祝子安,你要干嘛?”
“狗兄,麻烦你带个路吧!”说罢举着黄狗便出了门。
一人一犬行至湖边,远远便见无争殿前一片明亮灯火。这是一下子闯进来一群人吗?祝子安再一细看,才发现举着火把的都是清音弟子。众弟子围了个圈,只留出无争殿外一小片空地。
祝子安站到高处,虽然隔得远,却将那片空地里一草一木看得很清楚。圈内站了三个人,左一右二。
咦?左边这位,不就是刚才狼狈逃走的柳蛇腰吗?这孙子怎么还没跑啊?
至于右边这二人,一老一少,老的一袭黑衣,头戴斗笠;少的是位短衣装束的姑娘家,这身蓝衣略有些紧,将她的身材勾勒得太过清楚。二人手中各握了把油纸伞,老头子将伞合拢拄在地上,姑娘家则将伞撑开倚在肩头。
下雨了?祝子安伸手一接,也没有啊。那打什么伞呢?
祝子安停在原地,放下包子,单手玩转着竹笛看起热闹来。
三人之中,柳蛇腰先开了口,声音还是女人味十足,“烟老伯,我柳蛇腰有自知之明,打不过你,今日你放我一条生路,来日……”
柳蛇腰话还未说完,忽然倒下了,胸口淌血,万花丛中一抹绿,伤他不是他物,只是几根清音观随处可见的松针。围观的清音弟子可使不出这样的武功,伤他的人只能是对面二位了。
“腰儿啊,”老头的声音低沉沙哑,似石锤破鼓,隐隐透出苍劲,说话张弛有度、十分从容。“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好胜。没有当盟主的本事还非要来分一杯羹,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您……说得……都对,求求您,让我……活……”柳蛇腰挣扎挺起半身,苦苦求道。
那老头也心慈,朝身旁姑娘吩咐道:“蓝儿,你去,把他身上那些松针拔了。”
“是,爷爷!”蓝儿照做,手中的油纸伞似一把利剑,干脆利落便将柳蛇腰身上的松针剥落下来。
“腰儿啊,看在你我同在亡海盟多年的份上,我给你个公平。你我过招,谁输谁死,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去争盟主之位。你觉得怎么样?”
“我已答应不要盟主之位,你为何还要为难我?”柳蛇腰反驳道,显然是不愿答应。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暮烟做事,你应该清楚。我只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我现在就杀了你;要么你我比武,我让你多活一会,就算败了,我也以江湖规矩厚葬你。腰儿,你觉得呢?”
“我……打就打,不怕你的!”柳蛇腰被逼急了,破口喊道。
“嗯,这次还算痛快。”暮烟满意道。
“不过先说好,你我单挑,可不许让蓝姑娘插手。”柳蛇腰死到临头,要求却不见少。
“这是自然。”暮烟立刻让蓝儿将伞放下,孤身站到十步开外处。
待柳蛇腰踉跄起身、勉强站稳,暮烟才道:“动手吧!”
柳蛇腰拼尽全力,将立在无争殿外的一只香炉凌空抬起,和先前一样用手轻轻一弹,那香炉便乖乖飘到对面,暮烟近处。暮烟依旧不着急,一手负在身后,另一手将油纸伞提起,自香炉腹中横穿过去,那只香炉瞬间裂为两半,轰然倒地。好在此时是深夜,没什么弟子上香,要不然真要把周围草木点着了。
“可惜了,多好的飞檐指。到头来自家人败给自家人了。”祝子安耳畔忽然传来包子的一句感慨。
飞檐指,难道就是柳蛇腰这凭空移物的本事?这功夫最耗蛮力,既无速度也不见精准,祝子安才看不上。相较而言,他倒是对那暮烟老头的身法很是好奇,转头问包子,“你可知道那老头子使得是什么功夫?”
“啊,你说暮烟老儿啊,夺命伞嘛……”话刚说了一半,包子像意识到自己又说多了,连忙用爪子捂住嘴。无论祝子安再问它什么,它都不肯再说一句话。
原地立了一会儿,祝子安有些看不下去了。柳蛇腰虽然受了伤,可用招拼尽全力,更显阴狠,那暮烟老头也像有意让着他似的,二人过了几十招都僵持不下。照这架势打上一夜都不成问题。况且自己本就是被文若逼着出来的,本来也没打算插手亡海盟的闲事。至于清音观众弟子嘛……这两拨人打得热火朝天,一时半会也顾不上欺负我们的人吧。
祝子安想到这儿,打了个哈欠,朝包子嘱咐道:“狗兄,又要麻烦你件事了。”
“嗯?”包子眼前一亮,欢呼道:“祝子安,你终于想通要逃跑啦!没关系,我帮你!”
跑个屁啊!祝子安白了它一眼,又道:“麻烦你帮我放个哨吧。要是下面那两拨人打完了,过来告诉我一声,如何?”
这是什么逻辑啊?包子晃晃脑袋,实在想不清楚。
祝子安见他不答应,又补充道:“一坛梅子酒?或者……两坛?”
听到梅子酒,包子整个狗都精神了,立起身来兴奋叫了几声,再一回头,祝子安早就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