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伏的人是你?”祝子安问道。
“是又如何?”灰衣人答。
“你要杀我?”祝子安又问。
“你是不是祝子安?”
“是啊!”
“那就没错!”
祝子安听得心里直骂人。看来亡海盟这是举全盟之力要致他于死地了。要是你们真有这份闲心,干脆一起来好了,那样便能心安理得把朝字诀从头到尾练上一遍。如今你们一个一个来,我使朝字诀也不是,不使也不是,这不是难为我吗?
再看那灰衣人,举着竹笛端详许久,不屑道:“原来就是根破竹笛啊!我那两个傻外甥居然能被根笛子伤到,可悲!”
原来这人是那俩废物的亲戚啊!祝子安心里叹道。我说那日他们怎么连骂人都是什么娘娘腔,原来在家里都见识过的。
“我说姑娘!”祝子安故意羞辱道。
“你管谁叫姑娘?”灰衣人不高兴了,声音却还是娇柔的女人样。抬起头朝祝子安一瞪,口中微喘着气,有些委屈。
“祝子安,他可不是什么姑娘,他是亡海盟的柳蛇腰。”关键时刻,还是包子提醒道。
柳蛇腰这才发现屋角趴了只狗。等等,还是只会说话的狗。而且这狗声……怎么这般熟悉?算了,许是自己连夜赶路跑来清音观,脑子不清不楚地出了幻觉。还是先杀祝子安要紧。
上官文若听完“柳蛇腰”三字心下一紧。亡海盟中的高手除了分布于赤墨二堂,还有几位,早年做了金羽盟主的亲随,各自分领了一批弟子。这柳蛇腰便是其中之一。阴晴不定,寒脸小性儿,无半点男子气概……师父这般讲道理,从不会随意伤人,如今唯一能用来防身的竹笛也被他抢了去,与他过招,必定吃亏。总要想点办法才行。
“这就是柳蛇腰?”上官文若装作不知,伸手牵了牵祝子安的衣袖,用眼神示意他坐下。
祝子安也不知道上官文若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以为她又觉得不舒服,便坐回去扶住她,轻轻嗯了一声。
“唉,”上官文若叹了口气,故意提高了音量,“如今怎么连这种人都进了亡海盟了?”
“你说什么?”柳蛇腰自然是气,翻身跳下桌,掌心暗自用力,像要把竹笛捏碎了。
“我是说柳公子这般气度,留在亡海盟实在可惜。”上官文若解释道,“亡海盟是什么地方,论家国、平天下,一腔热血向毕生之志。可我看公子的样子,要么适合去富贵人家做**,要么便去歌舞坊唱曲好了,干嘛来淌亡海盟这趟浑水呢?若是武功不济再丢了性命,那可就不值了。”
“你说谁武功不济?”柳蛇腰满脸委屈,就快要哭出来。
“谁问我便是说谁!”上官文若自如又道,“偷袭暗算、背后下毒殃及旁人,你也就这点本事了!”
“你……”柳蛇腰用竹笛指着上官文若,气得肝胆生疼,话却跟不上。
“哎呦,小祖宗,你就少说两句吧!”包子被吓得不轻,生怕上官文若再多说几句真把柳蛇腰激怒了。自己本来是好心过来,要是打起来再伤到自己就不划算了。
祝子安听见包子说罢,也不觉担心起来。这丫头的嘴现在真是愈发毒了。可你对我开开玩笑说得狠一些也就罢了,柳蛇腰可不比我,他要是急了是真会伤到你的。
上官文若只觉得扶住自己的双手由松渐紧,便知道祝子安是在有意提醒,将头侧到祝子安耳畔,只道:“我自有分寸。”
“怎么?”上官文若回头看向柳蛇腰,说道:“还不动手?难道你费尽周折就是为了抢根竹笛?还是你怕自己将来伺候老爷,不会点音律没人买你,所以提前拿根竹笛练练手?”
“去你妈的,谁稀罕你的破笛子!”柳蛇腰更是怒了,一把将竹笛扔在地上,用脚狠狠跺了几下,猛地朝旁一踢。
“师父,快!”上官文若急忙推开祝子安。
祝子安立刻明白,快步旋到侧方取回竹笛,嫌弃地对着它吹了吹灰。
柳蛇腰这才意识到上当。三言两语之间,自己竟然乖乖把到手的竹笛又交了回去。
“你们……你们欺负人!”柳蛇腰边骂边跳脚,脸胀得通红,把刚进门时那副端庄气度忘得无影无踪,伸手并掌朝桌上一拍,一年多未开过盖的瓷壶瓷碗被震得腾空而起,其上灰尘也跟着弥散空中,柳蛇腰借势用指尖一弹,那些瓷器便化作利器,横冲直撞朝前奔去。大个的瓷壶正对向祝子安,而三四只瓷碗又朝上官文若而去。
祝子安眼疾手快,将竹笛抛出,先将上官文若面前的瓷碗平行拨了回去,转身接过竹笛,另一只手又将迎面飞来的瓷壶接得稳稳当当。
“想不到你还有点本事!”柳蛇腰踢开回来的瓷碗,口中念道。瓷片纷落,化作一片刺耳脆声。
“你想不到的还多着呢!”祝子安微微一笑,将瓷壶砸在桌上,竹笛于手中转了一整圈,悠闲自得,不虚不喘。刚才那招,接得游刃有余,不费吹灰之力。
柳蛇腰不信邪,脚尖探到桌角,向上一挑,圆木桌腾空翻转一周,边沿一段须臾之间又落回柳蛇腰脚尖上。庞然大物置于柳蛇腰脚下竟如绣花针一般小巧灵动。桌上茶壶经过这一番折腾,翩然落至高处的另一处桌沿,虽只与桌子微微相接,却站得很稳当。
祝子安也不知道柳蛇腰在搞什么鬼,索性只守不攻,就站在一旁看热闹。
祝子安这一不动手不要紧,却让柳蛇腰更加火冒三丈,再一抬脚,那圆桌便升至高处。柳蛇腰借势用掌一拍,桌子边翻边落,斜斜朝祝子安而去。
这桌子可不比瓷壶瓷碗小巧。祝子安看看桌子,再看看手中竹笛。这招接是能接,就是怕把这根笛子弄坏了,要不还是躲吧。
祝子安刚想好对策,那圆桌已行至自己面前。祝子安背手收笛,腾空而起站到圆桌上,稍踩几下便让它原地停下。
“祝子安,你为何不接招?是不是瞧不起我?”想不到祝子安这一避,还让柳蛇腰更气了。
“这是你说的,我可没有这个意思!”祝子安跳下桌,十分不情愿地解释道。
“那就再来!”柳蛇腰环顾四周,又盯上了边角的木橱,小碎步快速朝那儿走去。
“喂!姑娘,哦不,大哥,你什么都能动,就这个不行!”祝子安大吼,先于柳蛇腰过去挡在木橱面前,“你要过招的人是我,又不是东西!”那木橱里都是祝子安这些年攒下的诗词字画,虽算不上名贵,但好歹也是心血之作啊。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上官文若听到“东西”二字,心里忽然明晰,这柳蛇腰学的功夫该不会就是移物之法吧。那要是这屋里没有给他移的东西,不就完蛋了?
想到这儿,上官文若立刻下了床,拿出绳子。
“阿若?”祝子安震惊之余,却见一盘粗绳朝自己滚来,绳子一头不偏不倚抽在自己身上,生疼生疼的,不愧是亲徒弟啊,这下手是真不见外啊!也不知道她用上了多大的力气。
“师父,你还记得小时候玩的千绳劫吗?”上官文若喘着粗气,急急问道。
这种玩乐的东西祝子安自然不会忘。不就是用绳子把屋里所有东西绕一个遍,再从绳缝中逃出去嘛!谁要是身子碰到了绳子就算输。小时候祝子安仗着自己轻功好,上官文若仗着自己身子灵巧,二人经常打成平手。
“记得!”祝子安回她。
“我们再玩一次吧!”上官文若提到游戏,难得有了几分笑意,“老规矩,师父牵绳!”
“好!”上官文若做事必有其法,祝子安心知肚明,只管答应便是。
提绳一抛,绳子乖巧套圈,成了一个圆。从东南角开始,先捡大件的绕,桌、床、柜子、窗檐,等四角的格局定下后,又是屋内小件,瓷瓶、笔砚、大小箱子……没过一会,原本淡雅温馨的小屋就被祝子安搞成了鸡窝样。本来躲在门后的包子也不曾幸免,正好被绳子勒住了胃,都怪来时吃得太饱,此时它只想呕,话也说不出了。
祝子安将手中绳子用完,牵住一端跳回上官文若身边,将绳子在床角绑好。上官文若有意凑到祝子安近处,半是疑惑半是责怪道:“难道师父还不明白我的用意吗?”
祝子安会心一笑,瞟了她一眼,说道:“我若不明白,还是你师父吗?”
待二人说完,这才想起来屋里还有个柳蛇腰。
“我说大哥,你还打不打了?”祝子安笑着问道。
柳蛇腰起初还觉得奇怪,性命攸关的节骨眼上,这二人玩什么游戏呢。现在倒是看出来了,他这四周全是被绳子绑的结实的物件,牵一发而动全身,哪样也不像能单独拎得起来得。柳蛇腰努力咽了口唾沫,震了震心里怒气,又用手扑了扑面前的灰,搬着面前交错的麻绳蹒跚跳到门口。
“哼,我柳蛇腰低估了你,算我倒霉!这盟主之位,大不了我不要了,告辞!”柳蛇腰拽了拽衣服,确让本就破烂的一块布显得更破烂了。鼻翼翕动,显然还愤愤不平。不过懂得知难而退,这柳蛇腰倒也不傻。
“等等!”
柳蛇腰一抬头,才见祝子安已经手举竹笛挡在门口,双唇一嘟,不满道:“臭不要脸,拦我干什么?”
“小五衣服上的毒是你下的吧,解药呢?”祝子安凌厉问道。
“哼,你们身在清音观,还缺解毒的不成,非要我身上的解药。”
“师父,别听他的。”上官文若立刻反驳道,“这毒的气味我从未见过,清音观内没有解药。若要请顾师叔来解毒,小五可就耽误了。”
祝子安听到上官文若一番话,将手中竹笛一转,正好横在柳蛇腰脖子面前,动作利落干净,显然是下定决心。
“怎么,交不出解药,你们还不放我走了?”柳蛇腰阴阳怪气地哼道。
祝子安看他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忽觉好笑,放下竹笛,轻松一笑,负手徘徊几步,又道:“我祝子安向来不喜欢打架,如今既然你不打算取我性命,我也没必要伤你。只要你给小五解了毒,你我恩怨两消,以后再见,我还敬大哥为友,如何?”
“谁稀罕与你做朋友?”柳蛇腰气从中来,斜眼一挑,扭着脖子说道。
“听您这意思,还是想打?”祝子安从容应道。
“呃,不,不是,”柳蛇腰一见这架势又惊恐起来,向后退了两步,又道:“我说实话吧,这解药真不在我身上。”
这话说得真诚,让祝子安难辨真假。
“师父,不必和他解释。要他为别人解毒,他当然舍不得,可要是为他自己就舍得了。”上官文若自后方提醒道,眼神却看向祝小五。
祝子安一下子明白过来,竹笛微斜,转至柳蛇腰身后,将其向前一拍。柳蛇腰便如倒栽葱一般扎在祝小五身上,头不偏不倚埋在黑布袋里。
柳蛇腰连呼了几声不要,将头探出来,用手扇风扑着脸上的毒粉。这毒粘在衣服上不要紧,可要是肌肤接触就惨了。柳蛇腰不但脸上沾了毒,刚才扑下去没反应过来,还张嘴吃了几口,情况便更危险了。
情急之下,柳蛇腰连忙从腰间掏出一布袋,将布袋内白粉撒在自己脸上,又用手在脸上抓挠了半天,确认那粉抹匀了,才放心下来。再回头想取那布袋,却见它在祝子安手上。
“这不是有解药吗?”祝子安打趣他,学着他的样子将白粉撒在祝小五身上,谨慎一探,那股奇异香气的确弱了不少。
“喂!你能不能少用点,这东西很贵的。”柳蛇腰哭诉道,心疼地捂着心口。
“多少钱,小爷我买了还不行吗?”祝子安不屑地瞥了柳蛇腰一眼,伸手给祝小五解开穴道,又对惊魂未定的祝小五吩咐道:“等会回去随便拿点金银给这位大哥,他要多少你就给多少,不用还价!要是不够差人送信回康王府取。”
“啊?”祝小五一脸懵。明明是被欺负了啊,干嘛还要讨好他,这要是让王爷和长公主知道,又会说您败家了!
祝子安像是猜到了祝小五的心思,又解释道:“我只是不想欠他人情,你照我说的做就是了。”
祝小五心里虽然不痛快,嘴上却也不再多问,仍依照待客之礼朝柳蛇腰恭敬鞠了一躬,请他随自己来。
柳蛇腰混迹江湖,多少也会在意名声。今夜人没杀成也就罢了,要是还拿了人家的钱,这传出去不得让人笑死。柳蛇腰想想便觉得害臊,只好没好气地撂下一句“不必了”,起身便走。
祝子安也不拦他,笑着道了声“不送”,又让祝小五把水端进来。双手合门,坐回床边。
刚要帮上官文若擦汗,忽觉不对,又用被子将她裹紧。祝子安一扭头,看看这满屋线绳,将绳端解开,满屋线绳顿时松垮下来。包子也跟着跌在地上,用饱满肉爪揉揉狗胃,向上翻了个白眼,意在说明自己很痛苦。
“好啦!”祝子安嫌弃地看了眼包子的模样,安慰道:“都没事了!”
“啊?没……没事了?”包子将信将疑将爪子移开,睁开眼,环顾一周,柳蛇腰的确不在了。
“柳蛇腰就这么……跑了?”包子不可思议地张开口,吐出舌头,抽吸着喘了几口粗气。
“若是实打实过招,我师父不一定赢得过他。可这柳蛇腰一贯欺软怕硬,只要用点小伎俩,让他觉得不那么好拿下对手,自然就不会再打了。”上官文若替祝子安解释道。
“你对柳蛇腰,怎么比我还了解?”包子惊诧道。
“难道狗兄这意思是……你对柳蛇腰很了解?”祝子安听出话里不对,心直口快道。
上官文若对祝子安默契地接话很满意,二人对视片刻,又一同望向包子。直到尴尬气氛下忽然传来几声狗吠。
包子伸出只爪子恶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脸,边拍边抱怨:“死狗,你今天怎么老说错话!”
“既然如此,你还不如赶紧走,过会儿错得更多怎么办?”祝子安帮它想了条好主意。包子看看祝子安,再看看上官文若……咦,这二人这么聪明的脑子,要是自己的秘密真被发现就惨了。走,赶紧走,说走就走!
包子点点头,道了声“有理”,摇摇尾巴,破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