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谢扪心自问:自己真的算是忘恩负义吗?她不觉得。这一路以来,她对狐狸,是能忍则忍,能让则让,即便他再怎么不讲理,再怎么自私自利,她也都顾念着他的好,不与他计较,可是狐狸却一点未见收敛。从前她小,还能将就着过去,可是如今日渐长大,自我意识越来越强烈,狐狸总这么对她,教她如何继续忍受?
这一夜未睡,第二天日起来一照镜子,两只眼睛,肿得像馒头一般大。薛啸岩见了,问她道:“昨晚没睡好吗?”
小谢敷衍道:“房间里有蚊子,没怎么睡着。”
薛啸岩看了看她,也没追问。快晌午了也没见着狐狸。小谢以为他还在闹脾气,便也不搭理,直到准备启程,狐狸还是不见踪影。
薛啸岩去他房里找了一遍,回来对小谢道:“楚兄不在房里,是出去逛了吗?”
小谢一愣,亲自过来查看了一圈,非但狐狸不见了,连他日常所居的那只羊脂长颈瓶,也不见了。她心中暗想道:狐狸八成是赌气,又回涿光山去了,唉,这个家伙,明明是他的不对,他还气上了。
薛啸岩问道:“怎么样,要等等他吗?还是,我出去找找?”
小谢犹豫片刻,道:“随他去吧。他要是想回来,自己就会回来的。”
薛啸岩闻言,也便不说什么,两人一块儿上路,走了十来天,狐狸始终没有出现。小谢心里,也不免忧虑起来。
她心里有些懊悔:狐狸,一贯如此的,自己让着他点,也就是了,何必跟他计较呢?要是大吵一架能够解决问题,倒也罢了,可是结果,无非是彼此都生气,彼此都不好过,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心里打定主意,等狐狸回来以后,自己一定要大度些,先给他道个歉,他一向最爱面子了,自己道了歉,给了他台阶下,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小谢心里想着狐狸,嘴上便也不觉多提起他来,“我还是不应该跟他吵架的,他平素生气,也不过两三日就好了,这次竟然去了这么久,都没回来,希望他不会在半道上,遇到什么麻烦才好。”
薛啸岩听了这话,却道:“怎么你跟我在一起,心里还总想着别人呢?”
小谢一愣,看他的表情,也看不出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他是我的朋友啊。”
薛啸岩有些不以为然,“那又如何?当日我身边有这样一位亲密的朋友,你不是也不高兴吗?你应该知道,我也是一样的。”他握住小谢的手,盯着她的眼睛,“从今以后,想着我就够了,不要总想那些不相干的人了。”
小谢迟疑片刻,低声应了一声。她想,以后记挂狐狸的时候,看来不能再当着他的面说了。
又过了两日,便到了宣城府境内。寻妖罗盘上的红色指针,颤抖得厉害,小谢看了,不觉皱起眉头,“这个地方,妖气很重。”
薛啸岩道:“那不是正好。”
他又嘱咐小谢道:“我倒并不担心别的,只是有一样,你须要牢牢记住:万一遇到危险,我让你走的时候,你一定要立刻就走,不要回头,也不要多问。记住了吗?”
小谢听他话里有话,欲待追问,又恐他不悦,只好点了点头。
行到一处集市,见有许多人聚拢在一处,围着一堵墙看。原来有人贴出告示,张榜求医,落款之人,名为皇甫京,告示上既无悬赏金额,也无具体酬谢之法,颇有些奇怪。
小谢正小声议论,就听旁边围观的一个中年人道:“咳,这张榜的,乃是我们宣城府的首富,他家,那是富得流油,还要署具什么赏金呐,要是治得好病,不怕银子不拿到手软。”
小谢听了,问道:“不知这位皇甫老爷,得了什么怪病?”
那人道:“听说,不是他得病,而是他老婆得了病,好像是什么‘失心症’吧,也有人说是中了邪,反正奇奇怪怪的,说什么的都有。首富大人也是使尽了办法,什么和尚、道士也都请过了,名医、术士也都招徕了,都是走过过场,拿了些赏钱走人,哪里治得好病。”
小谢听他这样说,悄声对薛啸岩道:“莫非这怪病,是由妖怪引起的?”
薛啸岩道:“有这个可能。”他略一沉吟,伸手将告示揭了下来。
小谢不禁一愣:“你要去帮他治病吗?”
薛啸岩道:“去看看又何妨?如果真是妖怪,不是正中我们下怀。”
二人遂直奔皇甫家,门房见他们手拿告示,进去通传片刻,便有专人领着他们进到院中。
小谢见这户人家,倒也十分气派,庭院中遍植金钱木和富贵竹,中庭放着十二只大鱼缸,每只鱼缸里,都养着数十尾锦鲤,黑的、白的、红的、黄的,各种稀奇名贵的都有,地砖上雕刻着喜鹊与牡丹,墙上是镂空的百蝠万字纹,窗楣上装饰着莲花八宝纹,进到茶厅,中央设一架孔雀屏风,那孔雀身上的羽毛,是请了苏州最好的绣工一针一线缝制的,孔雀翎上镶嵌着的,无不是真正的金丝。
一个瘦小的老头正弓着腰,坐在屏风前低头喝茶。小谢还天真地以为,有钱人都是肥头大耳,穿金戴银,见他衣着朴素,起初还以为,他是这家的管家,没想到,他竟是这家的男主人,传说中的宣城首富——皇甫京。
皇甫京见他们进来,客气地请他们坐下,两只不大却炯炯有神的眼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们。他的脸上,布满褶皱,眸子却很清澈,闪烁着一股生意人的精明。
小谢说明了来意。皇甫京听罢,迟疑片刻,缓缓道:“拙荆这病,生得十分古怪,从前,倒也请了不少‘高士’‘名医’前来医治,都是束手无策。我说一句冒犯的话,二位不要介意,看你们的年纪,都与我女儿一般大小,就这疑难杂症上,只怕……”
薛啸岩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遂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未必前辈们束手无策的事,晚辈们就一定不行。越是疑难杂症,就越该用不寻常的法子来治,若只用一些陈旧的路数,只怕未必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