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至罗启出自平章公子夫人母家这一节,周溪濂的眸光便不由开始转深。
而待詹何提及其人所言关于平章府种种时,他的面色也越发沉敛,于是马上伸手挽住面前正低语的男子。
詹何只觉臂上一暖,不由住了话头望向他。
周溪濂却不露声色,只与他眼神交汇了一下,随后一个纵身上了房顶,戒备地四下梭巡了一番才又翻身下来,继而拽住詹何的手直接进屋关上门。
下一刻,明亮的灯火下。
“说吧,那个罗启到底挟恩让你做了甚事?”周溪濂径自推詹何坐下,眸色深沉地示意他继续。
而詹何适才眼见周溪濂的一番举动后,骤然也意识到自己所言之事其中隐含的凶险,再思及眼前之人刚从皇城司逃脱出来,万一再因之曝露他的行踪,那后果吉凶更是难料。
他已经因一己私义而贻害了一个姑娘,如今岂能再延祸到眼前之人身上?
他默了默,不由地便避开周溪濂炯炯探究的目光。
“此事也与你全无干系,我自承了那罗都头的情,惟有一力帮到底!至于那位姑娘,等到事了,我自会向她——”他低语道。
“什么叫与我全无干系?”周溪濂墨眉一拧,神色不由沉下来。
詹何却不愿再多言,只环顾了下客堂道:“罗都头知道这里,所以此处你不宜久留!明早我便替你去另寻个住处,你且搬过去!”
“詹何——”
周溪濂向来嬉笑惫懒的声音侵出几分冷意来。
詹何眼波一晃,但还是摒住心中异动,强自起身试图离开。
“夜深了,先歇息吧,有甚话明日再计较!”
周溪濂哪里能容詹何如此搪塞,瞬即一把便裹他入怀,还用力交剪住他亟欲挣扎的胳膊,不容错置地牢牢盯着眼前人的眼睛。
“不要妄图摆脱我!”他在他耳边一字一顿道。
同样的话一字不差,这一次却非柔软的祈求,而是强硬的命令。
詹何心头一颤,不由眸底泛出涌浪,潮来潮往。
“我说了,从今往后,你去何处我便在何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这并非甚花言巧语!”
周溪濂镇静道,“这个罗都头既然与平章府有这些个干系,那看来他让你做的事也绝非泛泛小事!”
他眼神更深。
“你也知晓我的性子,你今夜若不说,我马上就出门去寻到此人,然后——让他亲自解释!”
詹何有些哑然,沉沉盯着周溪濂,齿关紧叩,心头发颤。
眼前人目光中的决绝不容辩驳,一直还是他八年来认识的那个人,是那个认定了的事便会一直坚定、执拗、不弃不舍的人——
而现在,自己到底也变成他认定的一部分了吗?
“你,别胡闹!”他翕了翕唇舌,终于挣出一句。
“胡闹?”
周溪濂冷嗤。
“你认识我也非一日、两日,知晓我从不妄言!“语毕,他顿了下,随之口吻软了几分,“你能说清,我就不去寻他!”
说着他松开束缚住詹何的胳膊,又将其推坐在小几旁,顺势还替他理了理被自己扯乱的衣襟,随之一脸好整以暇地等着下文。
詹何凝着眼前人的脸庞,那眉眼间的清矍俊雅依旧,但也已开始爬上风霜,韶华难待。可是,他的性子却还是跟少年时一般桀骜难驯、不羁于世。
明知周溪濂在拿自身的安危来做威胁,詹何却无力反驳,甚至还是忍不住心软了------
少顷,他不禁微微喟叹,随即兀自开口,惟有继续往下娓娓道出前情。
“此中曲折,亦是我未曾意料到的!”
在那次二人一番痛饮后,罗启言语间的慷慨大义令詹何心中也涌出无限豪情,他本就是江湖游侠,秉持的便是义胆侠肝、锄强扶弱,对罗启之语俨然是心有戚戚焉!
又过了旬日,也就是去年三月三之后不久。
罗启托人送一封信来,约詹何至铁线巷的古雅小院说有要事相托。
詹何一见终有了报答保荐大恩的时机,自然义不容辞,于是向东家告了假,便马不停蹄地去了罗启住处见面。
罗启见面后也不多言,只递给他一份短笺,笺上写着一个地址与一个名字。
因詹何擅暗器与轻功,于是按着罗启的吩咐,他便开始跟踪起一个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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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此节,周溪濂不由沉吟着追问:“跟踪何人?”
“平章府堂客——翁应龙!”詹何齿关轻叩了下道。
“啪!”
周溪濂不自觉握拳轻击了下小几,眸色也一时迸出了几分怒意来。
“这个罗都头最后让你卷入的果然还是平章府邸的是非!他真敢!”
他周溪濂并不在乎甚权臣高门内的是非短长,但这个姓罗的居然将他的人引入平章府的乱局,还是理所当然地以恩义相挟让詹何成其手中刀刃,真是其心可诛。
詹何闻言心头又是莫名一颤,不由伸手覆住周溪濂落在几上的拳,安抚地拍了拍。
周溪濂见状眼神凛了凛,转息便敛瞳底的怒火,反手握住他:“你接着说,后来呢?”
“------我跟着这位客堂没多久,很快便发现一桩——极隐秘的事!”
詹何望着周溪濂,神色几分辗转,顿了顿继续道,“此人居然跟平章府后宅的某位妾室有所纠葛,他二人曾在华藏寺的后山秘密私会过多次!”
周溪濂一时有些诧异,但转念也见怪不怪。
他冷嘲道:“那贾平章生性渔色,妻妾成群,倒没想到他府上的妾室跟堂客亦不甘落后!真是蛇鼠一窝!”
“在拿捏住这个堂客的把柄之后,罗都头便亲自去与其人交涉,至于他们之间最后达成甚约定,罗都头并未与我细说,只说可以通过其人找到一些平章府的把柄,以此钳制平章大人!”詹何道。
他来临安府迄今,自然也听说过不少关于平章大人的闲话轶闻。
而这位大宋第一权臣的专权擅势、独断专行以及跋扈强横,早就名闻遐迩,但是其人树大根深,又极为狡猾,并没有甚可以扳动他的把柄落在外面。
如果凭借自己的一点微薄力量,可以寻到一点缺口,詹何自然觉得才不枉侠义之名。
于是,他对罗启所托极为尽心,只想善始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