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寺丞原本想直接去他自己办公的廨舍,后来转念一想,赵重幻身边却还随着位尊贵的谢府公子,刑部五品的朗中,委实不能屈驾怠慢了对方,赶紧还是将他们请进正经待客的茶室内。
大理寺的茶室却也是简单朴素,并无一般衙门官署内努力表现风雅的摆设,不过这大抵是与主事寺卿何岩叟的不事奢华不喜铺张的秉性有关。
茶室四面花菱窗格洞开,过午的春光斜入,照在室内几张梨花木的圈椅与一张长几案上。
案上整齐摆放着茶具,惟有显眼的便是一株新开的桃花被安插在一只青色缠花的窄口瓷瓶中,盈盈在质朴中显出一抹生机盎然来。
“王仵作你去唤小厮送茶水来!”李寺丞回头吩咐。
王仵作闻言赶忙要去通知。
“不必忙了!可以的话,还请李寺丞将之前的勘验记录都拿过来!”赵重幻制止道。
“是是!”李寺丞又回头对王仵作道,“你且去将黄守信等人一起唤来,带上我们的录册!”
很快之前一起在平章府勘验的人员都聚齐,而闲极无聊的贾子贤也跟了过来。
赵重幻见此不禁无奈地眄了一眼谢长怀,眸底一分仰望苍天的哀叹,却也惟有让小娃留下来。
谢长怀薄唇微弯,招招手让贾子贤过去。
“谢家哥哥!”
贾子贤在平章府见过谢长怀两次,其实心里对这位与自家堂兄截然不同的世家公子颇为仰慕。他甚至幻想过,若是有如此一位风度翩翩、清贵优雅的兄长,必然比那总跟他吵架、一点也不懂谦恭礼让的大家伙要美好不少。
“贤弟,看来很欣赏赵重幻!不过,她还有案子要与李寺丞他们商量,你且出去玩耍片刻!”
言罢,谢长怀便从袖囊中拿出一个锦袋,在贾子贤好奇的目光里,他缓缓从中掏出一把只比巴掌略大的精巧别致小弩,通体髹黑漆,镂雕云纹,被牛皮包裹的矢头,小巧锃亮,隐隐竟似有寒气微凛。
“此物是为兄上次游历岭南时在路上见人售卖,信手购得的!正想今晚夜宴,去探看你身体恙否,好赠于你博尔一笑!既然现在恰逢,莫若直接便送给你了!”谢长怀看着贾子贤,温和笑道。
贾子贤一见如此机巧之物,自比那些个无聊的稚子玩物有趣百倍,眼睛顿似燃了火焰,璨亮而热烈,激动地就要一把夺过去。
“你跟小厮去外面戏耍,莫要射人!”谢长怀一回手,没让小娃夺成功,定定道,“不要对着人,任何人,知道吗?”
他深眸若潭,粼粼光华隐,似有一股熏灼气势,直视着眉眼兴奋、跃跃欲试的小绿柱子,迫得后者不得不嗫喏着允诺绝不打人。
“去吧!”他将小弩塞回锦袋中一并递给贾子贤,极似一位慈蔼宽厚的兄长般。
贾子贤欣喜若狂地跑出去了。
茶室其他人都一迳注视着眼前这一大一小两位贵公子,眼底泛着无穷无尽的好奇与羡慕。
惟有赵重幻早就拉着一张椅子落坐,拿过大理寺勘验以及询问证人所留记录,一条条仔细阅读起来。
“都看着本官作甚?不是要讨论案情吗?”谢长怀敛敛公服的袍袖,抬眸正撞上一干人等的目光,便澹然道。
李寺丞等人一时微微尴尬,连忙转头一致看向赵重幻。
赵重幻并没有立刻开口,远山眉轻蹙着细细读完案录。
“李大人,这案录中所言,关于十姨娘日常生活起居喜好的证词是谁提供的?“赵重幻抬头问道。
“就是那个来证明断头女尸是十姨娘的婢女,叫春桃的!”
形体微胖唇上挂着三两杂须的属员黄守信道,“据说这位十姨娘比较怕吵,所以贴身伺候的侍女只有一位,其他粗使杂役的都不让进内院!”
“而这个贴身侍女梅香前日不知因何惹恼了平章大人,被杖责一顿。据说给打得半死,教家人领走了,所以只能询问她一人!”
“真巧!”赵重幻低喃了一句,她想起贾子敬所言,当初他与十姨娘往来时,有一个联通的信使,如今看来大抵应该便是此人了。
“既然春桃进不了内院,如何知晓十姨娘肩上有刺青?”她又问。
“说是梅香告诉她的!”黄守信道。
“这个梅香是案件关键,若是现在请寺卿大人下令去——”
突然门外有个清脆的女声插话:“你们说梅香吗?听说她昨夜里杖伤发作,没挨过去死了!”阿巧清秀的小脸突然探过窗格显出来,很是惋惜道。
“阿巧你来!”赵重幻眼前一亮,她怎么将如此有效的信息源给忘记了。
阿巧闻言高兴地小跑进来,眼巴巴地望着赵重幻,满脸竟都是钦慕的神色:“赵家小哥哥,你还想知道梅香什么事?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她这一声“赵家小哥哥“唤得恁是多情缠绵,教茶室内一干人等都不禁唇角一抖。
而赵重幻更是顿觉口中齿间一酸,津津之意直袭喉咙,控制不住地吞咽了一下。
这个小娘子如此神情语态到底是何意思?
她不由自主地又睇了一眼一侧闲坐的谢长怀,后者本在打量那枝桃花,却也被阿巧这一声入骨缠绵的唤声给引得看过来,二人视线相逢,他眉眼不动。
默了一息,赵重幻有点狼狈地回避开,重又看向阿巧,轻咳了下:“你就说说你知道关于梅香的事吧!”
“我跟她熟!她是十姨奶带回来的!不是家生的,也不是后买回来的!”阿巧一边说,一边往赵重幻这边又凑了凑。
她细软的身姿几乎要贴到后者的肩头,赵重幻不由往侧边避了避。可是那姑娘如入无人之境般,腰肢一扭,就将半个腚部落在赵重幻所坐的椅子上,赵重幻躲及不防,一时二人竟挤在同一张椅子上。
赵重幻赶紧起身,阿巧也意识到自己太过亲近,跳起来立在一边,双手羞涩绞缠,若扭麻绳般,面色夭夭,似案上那枝桃花意。
李寺丞他们一群人直看得更是目瞪口呆,满眼不知该不该回避的尴尬。
谢长怀墨眉微蹙,冷眼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