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又是一震,司南誉略显不安地道:“这么说,老前辈特意相召,是有所指教的了?”“百悔老人”点点头,道:“可以这么说!”司南誉目芒一闪,道:“老前辈有什么指教?”“百悔老人”道:“容老夫略尽地主之谊后再谈如何?”
小童龙继光端出了酒菜杯箸,就当中的八仙桌上摆设整齐,尽是些山珍野味,所用的器物相当考究,全是上等的,斟上酒,挪了座,然后垂手侍立。“百悔老人”肃客,宾主对坐,然后转头道:“继光,先见过南宫司南誉少侠,以后你仰仗之处甚多。”司南誉不是惊而是骇了,老人竟连自己的本姓都知道,真是匪夷所思。龙继光上前作揖道:“见过南宫大哥,请多指教!”这大哥二字的称呼,可以说十分唐突,双方见面才只这么一会儿,但论年纪,倒也恰当,司南誉笑笑道:“那我就叨长叫你龙小弟了!”“百悔老人”抚掌大笑道:“很好,身为武林人,原不该拘俗套的,继光,你去做功课吧!”龙继光恭应一声,施礼告退,人小,但却老成。
酒过数巡,“百悔老人”神色一肃—,道:“老夫倚老,直呼你名,司南誉,老夫恪于誓言,足不出山,劣徒入门不过三年,年纪也小,艺业才算起步,有件事想劳你代办。”司南誉怔了怔,道:“请吩咐,只要晚辈力所能及。”“百悔老人”目中奇芒再现,但只是一瞬,沉声道:“劣徒继光,身世十分可怜,父母都不是等闲之辈,三年前,家遭凶祸,父亲惨死,母亲也受重伤,也算是缘法,老夫收留了他,准备以之为门户继承人,他母亲自遭惨祸之后,生死下落不明,继光思母情殷,但他目下尚无法出江湖寻母,所以老夫请你代为留意查访。”司南誉吐了口气,道:“晚辈乐于效劳,但不知他母亲……”“百悔老人”立即接话道:“四十不到的年纪,外号叫‘赛红线’。”
“晚辈记下了,但不知他的仇家……”
“不知道,那只有待他日后自行清理了。”
“如果能找到他母亲‘赛红线’,也许能知道端倪。”
“可能,老夫曾托友人打听,但迄无她的下落,也说不定仇家没放过她。”
“晚辈尽力打探就是。”
外面的风雨,不知在什么时候停止了。“百悔老人”劝了酒菜之后,又道:“司南誉,你是否觉得你不是百花会主的对手?”司南誉心中一动,道:“是的!”“百悔老人”道;“其实,你应该打得过她的。”司南誉有些茫然,期期地道:“老前辈……此话怎讲?”
“动武如用兵,用之得当,则可以克敌致果,不当,则战力必减。”
“晚辈……仍然不解!”
“你的那招剑法,攻则可以摧坚,守则无懈可击……”
“难道老前辈见过晚辈出手?”
“见过!”
“啊!请老前辈赐教。”
“凡属一招的武技,自然有其霸道之处,换句话说,出手一击,就可判定高下,在面对旗鼓相当的对手时,出手一次尽够。”
“这……遇到技高一筹的对手时,难道……”
“你并没完全发挥你那一招应有的威力。”
司南誉骇然,这老人凭暗中观察,就能看出霸剑绝招的破绽,但自己在感觉上,并没有破绽,要有,该是内力的关系,但那并非一蹴可就的,必须假以时日苦练。心念之中,道:“晚辈恭聆高教。”“百悔老人”沉凝地道:“一个剑道高手,最主要的一点,是在出击时,必须形、意、剑、气四者合而为一,如巨石投江,如巨锤破釜,心意中只存破柔摧坚之一念,若搏浪巨锥之一击,这就是所谓的气势,你懂老夫的意思么?”司南誉深深一想,突然领悟过来,陡地起身离座,长揖道:“老前辈精辟高论,令晚辈茅塞顿开,谨受教。”“百悔老人”哈哈一笑道:“坐下,坐下,人中之龙,不枉老夫饶舌。”司南誉再次长揖回座,对老人万分心折。“百悔老人”又道:“缘之一字,皆因前定,司南誉,老夫要成全你,使你内力更上层楼。”司南誉惊喜地道:“晚辈怎敢受老前辈如此厚赐。”“百悔老人”起身道:“走,随老夫到静室!”司南誉站起身,一个意念冲上脑海,剑眉一紧,沉声道:“晚辈先请教一件事,请老前辈明示,否则……”“百悔老人”眸光大盛,道:“否则如何?”司南誉以断然的口吻道:“盛意只好心领,恕不敢接受。”
“百悔老人”一目不瞬地注视了司南誉良久,才沉缓地开口道:“你说吧!”司南誉借着三分酒意,率直地道:“恕晚辈直言无隐,晚辈拜识老前辈,先后仅一个时辰,蒙老前辈如此错爱,有受宠若惊之感,良言教益,晚辈诚谨接受,至于说到增功一节,无功岂能受禄,所以……”“百悔老人”接话道:“所以你怀疑老夫别有用心,是也不是?”司南誉面上一热,道:“晚辈不善言词,望老前辈海涵。”“百悔老人”打了个哈哈道:“司南誉,这不能怪你,素昧平生,而谈接受,谁也会感到突兀,不过,老夫坦白告诉你,第一是基于缘分,第二是老夫生来爱才,第三算老夫私心,想在就木之前,做几件不后悔的事,稍赎罪愆,如此而已,别无其居心!”司南誉略作思索,道:“晚辈失言,不过……武功授受,必须有名分……”
“你放心,老夫不会窃令师的名分。”
“那晚辈受之无名,名不正则言不顺。”
“老夫说过,相见即是有缘,凭一个缘字有何言之不顺?”
“晚辈总觉得……”
“够了,老夫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你顾虑将来老夫恃惠而挟,迫你做你所不愿做的事,对不对?你过虑了,老夫已誓绝江湖,乃世外之人,再不沾染江湖是非恩怨,只待劣徒成立,人生便算交代清楚。”说着,叹了口气。司南誉被说中心事,俊面通红起来,但这并不能使他改变原则,固执地道:“晚辈不想接受。”“百悔老人”声音一冷,道:“已经来不及了,不想接受也得接受。”俊面一变,司南誉微显激动地道:“老前辈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百悔老人”道:“增功的灵丹早已化在你的酒中,你已经喝下了肚,此刻到静室,只是助你把药力行消,叩通玄关而已。”司南誉怔住了,这一着他不但不知道,连想都没想到,“百悔老人”如此做,真的没有另外的居心么?“百悔老人”一摆手,道:“走吧!”一股热浪起自丹田,司南誉除了接受事实,没别的路走,只好随老人进入右首第一道房门。
静室内,一榻一桌,别无长物,老人命司南誉上木榻趺坐,运功导引,功力一提,热浪便滚滚而涌,老人也上榻趺坐他身后,双手分附上命门与百会,真气迫入,上下交流,穿经走脉。
功圆果满已是第二天的早晨,司南誉只觉内力充盈,身躯有飘然欲举之势,内力的确到达了一个新的境界,但,平白受惠,心里总是一个疙瘩,下榻出房,到了堂屋里,龙继光正好从里面出来,喜孜孜地道:“南宫大哥,恭喜你功力更上层楼。”司南誉讪讪地道:“令师呢?”
“一早出门入山去了。”
“噢!是去办事?”
“可能是的。”
“留下话么?”
“有,说是大哥可以随时离开。”
“那……我不能向他老人家当面拜谢了?”
“大哥就要走么?”
“是的,我有急事要办。”
龙继光稚气未脱,显得有些依依地道:“在山里难得有机会跟人说话,小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跟大哥一样,自由自在地行走江湖……”司南誉笑笑道:“龙小弟,再过三五年也就可以了,其实……行走江湖并不是件乐事,一切都是不得已,我倒是羡慕贵师徒这种与世无争的生活,这才真正地是自由自在,许多事,表面与实际是两回事。”
“当然,大哥你走腻了,也成了英雄,才会这么说。”
“英雄?”
“难道不是?白儒,响当当的名头,江湖道便是英雄路……”
“小弟,你想当英雄?”
“不一定能当得了英雄,但想是难免的,英雄路,多采多姿!”说着,眉飞色舞,似乎他相当醉心于英雄之梦。笑了笑,司南誉语重心长地道:“龙小弟,天下的事物都有其正反两面,英雄路固属多采多姿,但也是坎坷的,寂寞的。”龙继光人小,但却伶俐慧黠,一本正经地道:“大哥,不管怎么样,即使你不想做英雄,不求名,不图利,但既做了武林人,总归是要走这条路的,对不对?”点点头,司南誉道:“是的,你说得很对,我说李子酸,是因为我吃过了,你在没有亲口尝试之前,当然可以任你说它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