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外,天已明。从纸缝里钻进的阳光渐渐多了。
任凭它在桌面上照出一层迷人的色彩,不断地释放暖意,也难进到心事重重的人眼里去。
她的话很少,甚至比男人的还要言简意赅。
说完了就一言不发地盯着少年,那双聪慧明亮的眼眸,如同冰山一般,折射出冷静的光芒来。
启澜匆匆放下了锦袋,忙不迭地泡茶,翻箱倒柜地寻找能入口的东西:蜜饯,瓜子,花生,山楂,地瓜干......
陈醒从家里带的所剩不多的存货,一把一把地出现在唯一的盘子里。
他努力作出一副置身事外的淡定模样,以免让小金敏锐地一眼看穿内心的不安来。
她并未对面前一堆杂乱堆砌的零食感兴趣。或许是在客栈临时填了填肚子,不饿。
一双白皙柔软的手,反复玩弄着锦袋,时不时把照片抽出来瞧一瞧,好像是为了加深对照片上人脸的印象。
越是临近年关,一些匆匆下达的任务就越是紧迫。碰上不讲道理的上级,下边干活的就得豁出命去,加班加点。
“你说,我该不该协助龙云去刺杀一个上头都不肯提前泄露身份的人?”
少年茫然地摇了摇头。
他不敢贸然接话,低下头闭上眼,忐忑地数了数余下的时间--
今天离月底,仅仅有三日了。
这事的来龙去脉,启澜已经聚精会神地听了每一个字。
照片上的人,脑海里恍然有一点点熟悉的轮廓,却怎么也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片段来。
在一片困惑之中,心跳得更快,快到呼吸都不畅了。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仿佛是给下了一道紧箍咒,不但疼痛,还眩晕起来。
盯得久了,那个人的样貌就诡异起来--五官在动,似乎要从纸片上复活,走出来,拉着他聊一场。
启澜诧异地掐了掐手心,疼痛令他清醒。
同时,又颇感诧异,因为潜意识里并不拿对方当个陌生人。
可细究起来,翻遍记忆,却又找不出一丁点线索来补全此人的印象。难道是卡壳了吗?
若是小金和龙云联手,顺利地杀了此人,京城里又将有什么样的大事发生?
会影响到他们原本就动荡不安的生活吗?
问题接二连三地冒出来,好比雨后的蘑菇,一茬接一茬。
这一切的背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棋局,而操控这盘棋子的手,却是有力而无形的。
要揪出这只手,将其斩断,需要花费多大的力气,付出多大的代价,当前的种种迹象均无法预见。
他继续沉思,一声叹息从耳畔飘过。
“小澜,我若是接了暗杀任务,来去就没个准儿,找启江少爷的大事就全部拜托你了......”
声音很小,小到他竖起耳朵都听得不大清晰。
提到启江的名字时,她的眼睛里就会有一抹转瞬即逝的柔光,因为短暂,才显得尤其美好。
少年的内心也被这柔光给暖到--如果有一个姑娘一心一意地牵挂着你的安危,是件多么幸福的事。
他笑着宽她的心,拍着胸脯承诺:
“小金姐,二哥暂时是安全的。我会尽快寻得他的下落。”
“行,信你。我这身行头是从客栈里临时凑的,穿着不自在。你的衣衫有多余的可以借我穿穿吗?”
“随意选。我平常只穿过三四套,好些新的都叠了放在衣柜里呢。”
“谢了。”
她站起身径直走到衣柜前,双手打开柜门瞧了瞧,挑出一件青色布面的冬衣。
颜色是所有衣物里最好的,样式也耐看,只是袖子长了点,得拿去找裁缝改。
小金饶有兴致地拿着衣服在自己身上比了比,略带羞涩地问:“你房里可有镜子?”
“在东边的房里,等会我去拿。”
唯一的镜子还是上一任房主留下的。
少年们平日用不着,就摆在林觅和克丽丝的卧室了。
“不必了,我马上就走了。”
床底下还有一双崭新的系带牛皮鞋。
做工很精致,秀气而舒适。
朱涓涓第一次带他去逛街所买,从来舍不得穿。谁料到半年多时间长高了不少,鞋子自然是小了。
启澜拿出皮鞋,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装纸,递到她的面前:
“要试试吗?”
“不用。”
“我没穿过,很干净的。”
小金看他如此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是嫌你呢。男人的脚比女人的大不少,鞋子又不是剪短了能往脚上套的。”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拿出一只整洁的布袋,方便装衣服。
小金道了谢,也不多客气,拎着袋子飞快地拉开了门闩。
“又要走了?我这就去厨房做饭,大家一起吃了再出门吧。”
“不麻烦了,我得赶时间去寻个手艺好的裁缝改尺寸。”
既然执意要去,也就不再勉强留人。
小金的背影镀上了一层阳光的颜色。
影子的轮廓很是精致,落在地面上宛如一幅画。
这姑娘的步速极快,眨眼间人就移动到了墙边。
正要翻过去,猛然想起了有话要交待,又转了回来低声叮嘱:
“龙云昨晚是冲着我一个人来的,没发现谁是这房子的主人。虽然暂时没有大危险,为了长远,走为上策。”
该说的都交待完了,小金双脚离地潇洒一跳,连浅浅的印子都不留。
唯有墙角几片落叶被惊起,在晨风里打着旋儿,算是姑娘匆匆到访的见证。
门又重新关严了。
陈醒打了一夜地铺,刚睡眼惺忪地爬起来。
望见启澜独自坐在桌前,气色有好转,心里的一堆石头卸下了一块。
“起床多久了?也不喊我?难不成是在密谋什么大事?”
“小金姐刚来过。她劝我尽早搬家。”
“好端端的为何搬家?!莫非坏人盯上了这里?”
“龙云来过了,其他来历不明的人也摸进来过,我们被发现是迟早的。”
同伴一点就通,他们立马动手收拾行李。
桌上的笔墨纸砚,床底下的一箱子宝贝啤酒,连同衣柜里一堆衣裤,全部在桌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枕头下的手枪是从秦锋那里收缴来的。启澜用毛巾一卷,裹紧,塞进了装书的袋子底层。
此时,院门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得少年们停住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