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江的肩膀上和头上都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雪。雪水沾了他的体温,渐渐地融化,顺着额头往下流动。
黎明无声地到来。他昏过去一段时间,又靠着强大的意志力醒转过来。之前被血凝固而糊住的眼睛,慢慢地可以得见了。他望见了小金站在雪地里,手里握着短剑。
她看了看新一轮下落的雪花,若有所思地仰着头。好像在旁边跪着的那个人讲的故事和她没有丝毫的关系。
兰珠嘴上在求饶,心里却憋着满满的怨气。她奉了三太太的命令,借着送大太太去医院的路上伺机拔掉启江这颗眼中钉。
路上的一切都由她娴熟地操控:只消一曲邪性的笛子小调,就可以逼得马儿发疯,马车侧翻,制造天衣无缝的车祸现场。
眼看胜券在握,却遇上了凭着一身望尘莫及的轻功,踏雪而来的小金。
还以为她夜闯顾公馆,教训了三太太之后就销声匿迹了。万万想不到会在此交手,一上来就吃了败仗。
兰珠掂量了自己有几斤几两,不敢再嚣张。原来想叙旧会有用,自言自语地说了半天,小金依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当着启江的面,她一心求饶,也不在意要不要脸了。双手往上抱住了头,精美的发辫和头饰胡乱扯成一团,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朝着小金大声吼道:
“我万万没想到,当初我告诉了你吹笛子的绝活,你却今天拿来对付我!”
“我们都是苦命人,生得容貌再好又如何,入了这一行还不是血肉横飞里讨生活!”
“你我之间本无恩怨,不过是拿钱办事,各为其主罢了!”
“你过去得秦局长和三太太的器重,我都羡慕得不得了。干嘛非要去管顾公馆内部的闲事呢?”
“你今天放过我,让我完成任务回去好交差,日后我做牛做马报答你!”
兰珠激动极了,不停地抬起衣袖擦脸。在她连珠炮一般的说话声里,小金犹豫了片刻之后将那把短剑收了回去。
当年,兰珠年长她三岁,从小学过杂耍卖艺,擅长吹笛致幻的邪术。在一众被拐来的幼女中,她唯独教过小金一些吹笛辨音的秘籍。
小金素来清高,对这等歪门邪道看不上眼。然而这一回,却派上了用场。
离开医馆后,她为了省时间,喊了一辆马车。在沿路往顾公馆赶去之时,正是听到了第二轮笛子曲调,辨认出了是兰珠在吹奏,才及时调转了方向,循声找到了危在旦夕的顾启江。
虽然面无表情,内心却不由自主地念及了当年的旧情,决定放兰珠一条生路。“我讨厌听你唠叨,快滚!”小金指了指远处,“有多远就滚多远,趁我还没改变主意。”
兰珠如同死囚得了大赦,迫不及待地从地上爬起,整了整身上的衣衫,往着她指的的地方一步一回头的走。
“还是金儿好,要是别人,我就没有活命的机会了。”
小金没有理睬她,跑到启江面前,掏出随身带的止血药往他头上的伤口轻轻地抹。
“二少爷,有些疼,你忍着点,我这就带你回白老爷子那里去。”
启江用了很大的努力半坐起来,握住了她的双手,眼里流下了感激的泪水:“金姑娘......谢谢你。”
雪地上,正在搀扶着启江慢慢走路的小金,突然听见了耳畔响起了一声急促而高亢的笛声!
“不好,破音了!这是兰珠在传递信号!”
她把启江安顿在路边,转身去追赶兰珠,却在距离目标不到三米的地方,听见了身后传来的一阵狞笑。
启江的后背中了重重一掌,再次昏迷过去。他的脖子上套了一根打了活结的绳索,绳子的另一端,牢牢地抓在一个从后方冒出来的黑衣少女手里。
“我看在往昔情分,好心放你走,你却暗中找了人来偷袭我们,可耻!”
兰珠望着一脸气愤的小金,不慌不忙地从唇边撤下笛子,冷笑道:
“我和你不一样,我是收了徒弟的,不像你,死要清高,不肯收徒,连个帮手都没有。”
“金儿,你都十六岁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好骗。二少爷不过是比一般男人多读了些书,到东洋留过学,就花言巧语哄得你放下身段卖命。”
小金朝着兰珠啐了一口,算是回应。气急败坏的兰珠边擦脸边狠狠地骂道:
“你个小贱人,给我听好了,先自己掌嘴一百五十下,再自断手脚筋。不然,我就要凤儿把他活活地勒死给你看!”
那个叫凤儿的徒弟得意洋洋地收了收绳子,“快点,按照我师傅的话来,我杀你的心上人太容易了。”
师徒二人咄咄逼人。小金无可奈何地举起了手,对着自己的脸颊,咬牙扇了一下。
“不够真诚!”小徒弟在一边起哄,“还是让我师傅亲自打最合适!你最好乖乖地交出武器,不准还手。还手的话,我就杀人!”
小金把短剑往地上一丢:“来吧。我奉陪到底。”
兰珠望着她白皙如雪的肌肤,眼底闪过一抹凶光。迫不及待地走上前去,一脚踢中她的腰,将她按到地上,掏出一根绳索,使劲地捆,直到捆得小金的手脚都青紫了。
“我真后悔会听一头母狼来叙旧。”
“小贱人,你还敢骂我!”兰珠鼓着眼珠,打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多亏昨夜出发前三太太提醒了我。她说你对二少爷死心塌地,只要他有难,你必然会出现。”
“我一开始还不放在心上。但本人的力量单薄,为了保险起见,就让凤儿在这一带等着接应我。果然你这个小贱人巴巴的赶来了!”
这一巴掌下去,似乎上了瘾。兰珠边打边说着诛心话:“二少爷心里根本就没有你,他只喜欢出身高贵的朱涓涓!”
天色已明。启澜在雪地上看见了车轮滚过的压痕。紧接着,一匹发疯的黑骏马夺路而逃。“二哥难道就在这附近么?”
启江送大太太去东边的医院,而白家的医馆,也恰恰在东边。除去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小路,大路的直线距离并不算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