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澜在原地彬彬有礼地道了谢,又轻轻地将身上的衣服整理了一番,才往那竹帘下走去。
他一手小心地拨开低垂的竹帘,有些忐忑地往里看了一眼。
尽管只有短短的一瞥,他的目光却恰好与一双隐藏在两道长长的白眉下的眼睛对上。
那双眼睛一点也不像是老人的眼睛。
不仅十分有神,还尤其深邃,如同古潭一样难以见底,充满了一种内在的力量。
老者看上去像是七十岁左右,面容平和,双目有神。虽然是侧卧在一张垫子上,却依然看得出他有一副很硬朗的身板,地上正铺开了一溜发黄的书。
“年轻人,你有何要紧事?”
“再过一会就是我就寝的时间。”
“如果不是很急,就等天明再谈。”
老者语调平静却透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威严,很难让听者不产生敬畏。
启澜也不例外。毕竟是自己的莽撞到来,影响了老先生的休息,确实有些失礼。
心里打了好多遍的草稿一时激动竟然忘了,只好怯生生地恳求道:
“老先生,您好。”
“我是为家人而来,想请您帮忙解毒。”
“等天明您有空了,晚辈再来。”
老者低垂的眼帘动了动,若有所思地捻了捻长度及肩却修整得十分顺滑的胡须。
“你是从何处知晓我会解毒的?”
“夜半来这找我的人,只有两种情况。”
“一种是有人暗中相告了路线,一种是走投无路因机缘巧合来的。”
“第一种,我未必会接待。”
“第二种,我一定会接待。”
“请问,你是哪一种?”
启澜听老者娓娓道来,心想:启江和小金绝对就是第二种情况了。他们合老人家的眼缘,所以得了救助。
而自己明显更倾向于第一种情况,是听了二哥和教堂老兵的话才找来的。老人家接不接还不一定。
那么,要不要为了使老者出手帮忙而撒个谎呢?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并不擅长撒谎。
哪怕是无害的白色谎言,到了嘴边都迟迟说不出口,比逼公鸡下蛋还为难。
启澜在迟疑中闭上眼,又看见了林觅送他出门时一脸期待的表情,美丽而又无助,楚楚可怜。
她这会儿肯定也睡不下,还在盼着他快点请到大夫来给爸爸治病。
想到这里,无论如何要也赌一把运气了。
“我想......可能是.......”
还没等他说出最最关键的三个字,那女孩不知何时已经站到身边,快言快语地替他作了个回答:
“爷爷,我看他是第二种。”
“您一向教育我,不以善小而不为,我们就帮了这个忙吧。”
启澜一转头,看到这小姑娘黑亮清澈的眸子正半撒娇地望着老者,已经是在替他行事了。
老者见孙女替一个陌生男孩求情,难免不悦,自然就流露到语气上。
“白芷,你先回去,夜半一个女儿家到处跑不好。”
谁知这个叫白芷的女孩不但不走,还和爷爷较劲起来:
“爷爷,我哥今晚喊我在院子里习武,他不也没睡?”
“您赶我回去,又不管他,重男轻女也太明显了!”
老者听得孙女一顿辩驳,也不好当着生人的面继续说,只好默许了。
白芷凑到老者耳边又低声说了几句,老者的脸色又和悦了许多。
“年轻人,我今天就破个例,帮你这个忙。”
“白芷,你给他去桌子上拿一副纸笔,把病人的情况写明。”
“明显症状和中毒时间长短都要写清楚。”
女孩立刻给启澜捧来纸笔,他也把林觅父亲的情况大致写了出来。
“病人年纪四十出头,十日前从酒水食物中服用不明毒物,晕倒后送医,西医难以查明原因。”
“身子平素强健,但中毒后一直有内耗。静养时不甚明显,近日用力劈柴后导致突然咳嗽吐血。”
老者接过他写的纸,细细看了好几遍,笑道:“这毒是慢性的,也不急着要命。先拿一瓶解药去试试。”
说罢,他从垫子上起身,步子稳健地走到身后的一排紫檀木柜子前,打开了其中一个。
启澜见他手脚利索地一溜烟摸过柜子内部的数十个小抽屉,从其中的一只里面找出一只小小的黑色瓷瓶,瓶口有一只拿蜡封住的木塞子。
“我这几天身体微恙,不喜出远门。”
“这瓶丹药今晚你可免费拿去给病人服用,蜈蚣、毒蛇、蝎子、壁虎和蟾蜍这样五毒都能解。一般的木鳖子、夹竹桃和砒霜毒也没问题。”
“服下如果缓解了或未见起色都可再来,尽量选白天。”
启澜双手接过瓷瓶,收进兜里,感激地给老者磕了个头。
“谢谢老先生!”
“改日我和家人再来登门重谢!”
他又把钱包递给白芷,“谢谢姑娘,虽然不多,也是我的心意。”
白芷故作嫌弃地扬手打掉他的钱包:“哎呀呀,早知这样客气,我才懒得理你呢!”
启澜正要往回赶,却又猛然间想起了什么,脚步一顿。
“老先生,晚辈对您慷慨赐药心怀感激,但还有一事想向您打听。”
“我今晚从教堂那边过来时,碰见一位戴着白斗篷夜行的老人。他告诉我先前的一个夜晚,有一对男女也是从这个后门来医馆求医的。”
老者听完脸色大变,一掌重重拍在桌上。
“住口!”
“我好心送你丹药,你却不知好歹,得寸进尺!”
这时,门外又一响,绑过启澜的那名男青年持剑大步进来。
“爷爷,白芷今晚受了这小子哄骗,见他一副好皮囊,就轻信了鬼话引狼入室。”
“得了药,还不滚蛋,我看你分明就是想来偷东西的!”
“哥,你乱说!”白芷听完气得一脸通红,“不许污蔑我带来的客人!”
然而,不容启澜为自己辩解,一把明晃晃的剑就不客气地向他劈来。
他本能地往下一滚,那剑就直直地砍在了身后的竹帘上,把精美的竹帘硬生生地削下一块。
老者坐下,从桌上拿了一壶茶自斟自饮,好像是在看戏一般任凭亲孙子欺负启澜。
不过启澜的功夫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剑无论是从哪个方向出来,都砍不到他身上,那保命的一招一式别提有多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