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深夜,一个在雪中挨冻的少年。
启澜的头发上落满了雪,肩膀上的雪积了一寸多厚,甩了甩又掉下去,再覆盖上新的雪。
地上的积雪早已没过他的脚踝,他也不动一动,再这样下去,天亮的时候都会成一个雪人。
古时候的人,在雪中久站不动,是怀有一腔虔诚,要拜师。
程门立雪,也不过如此了。
启澜站了快三小时,总算是等来了一点回音。
大和堂的后门,如同一只淡定的眼睛,把门外的动静看够,自己悄然就开了。
“吱---”
启澜抬眼朝门口看来,但见一扇古朴的铁门徐徐开启,门后站着一位梳着精致发辫的年轻女孩。
一身月白色的缎面衣裤,脚下是双防雪的小红靴子,整个脸庞都透着一股俏皮劲。
女孩忽闪忽闪的杏眼将他上下打量一番,不等启澜开口,就已经径直走到他的面前。
“你是何人?”
他赶忙双手打拱行了个礼:
“姑娘好。”
“我今晚特来拜见大和堂的掌柜。”
女孩见启澜这般毕恭毕敬的,“噗嗤”一声笑道:
“看着生龙活虎的,不像是你病了。”
启澜于是把来意细说:
“我的家人中了毒,一般的大夫治不好。西医也没法子。”
女孩立刻会意,笑吟吟地朝他招了招手:“明白,请随我来。”
启澜于是跟着她往那铁门里走。
他的后脚刚踏进去,女孩就在旁边伸手把门闩上。
后门直通的是一个半地下室,弥漫着各种浓郁的药香。
“姑娘,这儿是药房吧?”
“嗯,你猜对了,我们家的药房里什么名贵药材都有。”
女孩看起来丝毫不设防,让他还不由得替她捏了把汗。
他确实是来求医的,但如果是个借着求医来打劫的坏人,那这小妹子岂不要遭殃?
毕竟外头什么鸟都有,万一来个恶人劫财又劫色,可如何是好呢?
然而启澜的担心很快就被证明是多余的。
他跟着女孩刚穿过半地下室的那些药房,正沿着台阶往上走,又瞧见了一道大门。
门口立着一对铜人,和真人等高,看起来十分逼真。
女孩将手指伸入铜人的耳朵,做了一个按的动作,大门就开了。
原来这道门才是真正意义上进入房间的通道。
“我先进去了。”
说罢,她极快地从门里闪过去。
可外人要进这门,可没那么容易。
启澜正要往里走,他的背后冷不丁就飞出一根绳索来。
那绳索如一条蟒蛇粗大,极为有力,又极为灵活,看样子来势汹汹,是要专门捆他的!
他一时大意,竟没有马上闪开,待左右的胳膊均被绳子套住,才反应过来。
没几分钟就给那绳索原地五花大绑。
随即,一个年轻男人身着一身玄色的长衫,手里提着一把剑,从他身后走来:
“好大的胆子,竟敢利用一个小丫头的善良,夜半闯入我家来!”
“不是想进去偷药吗?”
“我这就押着你进去!”
那男人不过二十五六岁,双目如电,语气里透着愠怒,好像启澜真的是来做梁上君子的。
他的话不多,但侮辱性极强,就连一向好脾气的启澜也气得想挣脱绳子来给他一耳光。
女孩快步走出去没多久,发现启澜没跟来,转身听到对话,才知道半路上有人来作梗了。
“哥,你放开他!”
“他不是坏人,是来请爷爷给家人看病的!”
她一边喊,一边跑回启澜身边,使劲用手扯他身上的绳子。
不论妹妹如何劝说,年轻男人反正是板着脸,一手拿剑,一手抓着启澜往屋里去。
“先带进去。”
他身上的绳子实在捆得太紧,女孩扯了好几下都弄不开,气得直跺脚。
“哥,你不能仗着自己功夫好,就欺负一个老实人!”
说着,她就整个人贴着启澜一起走,不给那男人半分靠近的机会。
既然妹妹比哥哥要好,启澜的心也就放下大半,起码不用担心会被一剑刺死。
大门后面又是很长的一段台阶。
上好的石材铺设,只是经历了岁月的打磨,都给无数的脚塌得没了棱角。
启澜又回想起教堂里那个怪老头的话来。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启江和小金一定跑不了,毕竟这医馆实际上还藏着会功夫的人,该不是一个秘密组织吧?
他一边走,一边看。
虽说附近也有电线杆,但整个房屋里,蜡烛却依然是照明的主角。
墙壁上打着一排黄铜的烛台。
蜡烛是一种介于白色和黄色之间的颜色,有点像奶白色,不算瘆人。
三个人影,就这样在烛光间以一种奇怪的步调在前进。
窗户是清代雕花的那种样式,看得出是有专门的人定期维护,所以保持得很好。
医馆的主人似乎是刻意地保持一种与外界变化之间的距离感。
启澜借着墙壁上的烛光,发挥想象力,在头脑中勾勒即将见到的那位医术高超的老者是什么模样。
终于,走完了最后一级台阶,他过于专注地在思考,以至于连身上的绳子被女孩何时解开的都未曾察觉。
女孩忙不迭地拉起他的手,飞快地跑,快得让他的脚都不听使唤,整个人都随着她往前去了。
“别理他,快跟我来!”
启澜还没反应过来,女孩已经把他拖进了一个大套间,毫不客气地把那个被她喊作“哥”的人抛在身后,门也就关上了。
启澜到了这房间,就立刻嗅到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
脚下是铺的上好的楠木板子,磨得发亮。数个丝绸垫子依次摆放整齐。
屋里有一个显眼的大书架,上面满满当当的全是书。
像是一处书房。但里头又有几个小内间,其中一间挂着竹帘,里面透出烛光来。
女孩抬手指了指那个挂着竹帘的内间,轻声说:
“我爷爷就在里头,还没睡。你和我一块进去吧。”
女孩像是有心在等启澜一起进。他站着不动,她也就不迈步子。
启澜还在默默地琢磨着怎么开口和里面的人说话,只听得一声淡然的笑:
“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