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紧绷，这是人在极度抗拒时下意识的表现。
许知寒眸光一凝，觉得不对劲。
再看钟遇雪发表的脸色，似乎不像是害怕，倒更像是想起了什么很不好的回忆。
许知寒默了片刻，略一沉吟，忽然说：“我不踩，只用手压，可以吗？”
这些他都经历过，有时候比未知的疼痛更可怕的，其实是强行压在身上躲不了也逃不开的压迫感。
他不知道她曾经历过什么，但人之所以畏惧的，总不可能是毫无缘由。
这句话说完，钟遇雪的身子竟当真慢慢稳了下来。
片刻之后，她低低应了声，“好。”
许知寒半蹲在她身前，双手按住她的膝盖，缓缓地往下压。
出乎意料的是，她很配合。
甚至会顺着他的力道，把将近紧绷状态的身体，最快地放松下来。
钟遇雪的柔韧性的确好，哪怕她已经过了十八岁，随着一点一点振压下去，没过多久，腿外侧就贴到了地面。
整个过程比许知寒想象中安静得多，也顺利得多。
她基本不会紧绷，更不会挣扎，疼了也只是皱一下眉，
练软开最难的就是迎痛而上。
越是疼得受不了的时候，却越要逆着潜意识，拼了命的放松。
放松是对身体最大的保护，因为在肌肉紧绷状态下，但凡稍有不慎，很容易造成严重拉伤。
专业舞者有这样的意识很正常。
但钟遇雪……
平躺打开的横叉，腿已经完全贴了地。
钟遇雪头偏向一侧，胳膊遮住眼睛，一声没吭。
许知寒设定了三分钟的计时，把手机放在她身侧，温声道：“一百八十秒，很快，在坚持一下。”
三分钟的时间，对钟遇雪而言，真的不算太长。
毕竟她也是曾经经历过，一耗腿就是半个小时，等到最后又麻又酸没力气的时候，再被一脚踩到底的疼。
那些记忆隔得太久远，此时想起，都已经有些模糊不清的散乱。
那是她最不愿触碰的记忆。
如今却随着这般熟悉得像是身体本能一般的疼，不由自主地一头扎了进去。
压完胯，就是腰和肩。
钟遇雪腰很软，只是扳腰的时候仍旧抖得厉害。
许知寒知道她怕什么，说话几乎都是用哄孩子的语气，引着她把定在胸腔中的气吐了出，再往后，便轻松了许多。
待钟遇雪轻轻团着腰休息时，她才陡然发现，前些年那些噩梦般的条件反射，第一次有了减轻的迹象。
大概在她上辈子的所有记忆里，从来都不曾有人用如此的温柔抚平她的恐惧。
以至于到后来，许知寒三个字，几乎就要成了她的镇痛剂。
那个名字念在唇齿间，便是稳妥和安宁。
当然，这是后话。
许知寒陪她练完功，忽然叫她等一下。
钟遇雪不解，直到他拎着一杯奶茶回来，笑着放在她面前。
“你还记得！”
钟遇雪笑弯了唇，眼中却又酸涩地想流泪。
上辈子她留下的最后一张字条——珍珠，奶绿，半糖，不加冰。
月余过去，他却仍记得。
钟遇雪低着头，自言自语地慢慢说：“我也都记得。”
她从包中翻出一只小巧的锦盒，轻轻一启，盒盖掀开，里面装满了纸条。
那是他们四年来一点一点攒起来的温暖，
她把锦盒往前一推，眨了眨眼睛，忽然极明媚的笑了一瞬，拿起奶茶便出了练功房的门。
许知寒一愣：“你不带走？”
钟遇雪没回头，潇洒一挥手笑喊道，“见面都见过了，今后你就替我留着吧。”
许知寒没让她一个人走，开车送她去了机场。
临走时，钟遇雪又退回几步问，“你说要找的旧视频，找到了吗？”
许知寒无奈摇头。
“大概是真的没有存档了。”
钟遇雪敛眸一瞬，像是突然记起了什么，摇头一阵轻笑，语气笃定道，“不，视频还有，你等着，我回去找。”
微红的夕阳从她背后倾泻而下，金粉似的浮尘缓缓升起。
薄薄一层光，镀上她柔弱的一层碎发，映出女孩细瓷般白皙细腻的皮肤，如玉似的莹致润泽。
那一侧光的惊鸿一瞥，他一直都没忘。
*
三天假期转眼即逝，中途解了一个来自曾颖的轰炸电话，曾颖对她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跑路的行为表示了强烈谴责，最后却碍于不能飞去把人抓回来，只得妥协降低了标准——
不准惹事，不准打架，不准被人认出来。
钟遇雪一回剧组，便立即投入了紧锣密鼓的拍摄。
第一天一切顺利，有她的三场戏都是一条过，邹导心情大好，连带着看她也越来越顺眼。
第二天仍是早早进了片场，然而第一场戏拍完，刚一出摄影棚，周围的气氛便隐隐有些不对。
等她回了化妆间，却见邹炳年强压着怒气，坐在那等她。
“怎么了邹导？”
邹炳年看了她一眼，叹气之后，沉声道：“投资方不同意给你加戏，现在正拿着撤资做筏子，逼着剧组删减你的戏份。”
纵然是邹炳年这样的大导演，身在娱乐圈的一滩浑水中，也有诸多无奈。
有时候再沉痛，也仍是无能为力。
钟遇雪没急，思索了片刻，平静抬眼，“那您的意思呢？”
邹导眼中的火气顿时又冲了起来，“当然不同意！”他冷笑了一声，态度很强硬，“今天叫你来就是告诉你，别管乱七八糟的人胡说，好好拍你的戏！”
然而，一波尚未平息，一波又起。
钟遇雪觉得，她今天大概水逆。
下了戏刚回化妆间，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见曾颖阴沉着脸进门，坐在沙发上一个接一个的打电话。
化妆间的门却忽然被踹开，钟遇雪手中的热水泼了一身。
进门的小姑娘二十出头，看打扮不像演员。
钟遇雪缓缓起身，就看到她身后，跟来的乌压压的人群。
那姑娘眼神很正，也很犀利。
进了门一句废话没说，就直截了当的告诉她：“我不管你许了谁好处，怎么弄到的角色。今天来就是告诉你，谢含嬿，你想都别想！”
于是，不出半日，编剧手撕花瓶新人演员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剧组。